王陽明在《傳習錄》裡有段精采問答。友人問:「如果在深山裡,有一朵花自開自落,但沒人知曉,那朵花還算存在嗎?」王陽明回答:「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那天拂曉,我們一行人在標高3200公尺的三叉營地醒來,但要在十度以下的低溫離開睡袋,走出帳篷煮早餐,真是一種酷刑;如果這時有小販在帳篷外賣熱巧克力,一杯五百元我都願意。一行人整裝後踏上征途,前往台灣百岳中十峻之一的品田山。
這一路蜿蜒顛簸,自然不在話下,但真正的挑戰是品田山的前峰,因為前峰和主峰之間是登山界著名的「品田斷崖」,雙峰之間是一道V字形的斷崖,要先下切到谷底再上攀。山壁幾乎垂直九十度,除了拉繩外,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只要一失手,直接埋單。
幾位女性夥伴為了安全考量,留在原地,但我和夥伴榮濱看著眼前如此「悲壯」的場景,整個熱血沸騰,立刻四肢並用開始攀爬──最後,我完全沒有辜負我的生肖,登上標高3524公尺的品田主峰。秀麗的景色盡收眼底,大霸尖山、小霸尖山、雪山圈谷就環繞在我四周,我這時有股衝動,不是大喊:「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而是「我好想變成蒼蠅!」因為牠們的複眼有三百六十度的視角,如果可以用三百六十度看群巒美景,一定超過癮!然而,對登山客來說,比攻頂更爽的事,就是「和夥伴一起攻頂」。因為我相信:「一群人看風景,比較美。」那種見證彼此成功的時刻,真的很感人。
翌日,我們的目標是池有山,離營地只要半小時路程,超級簡單。但那天清晨起大霧,飄著細雨,肯定看不到日出,於是夥伴們決定多睡一會──倔強的我決定獨自攻頂。
我攻頂了,也看到了此生難忘的畫面:站在山頂的巨岩,一片白色濃霧,我張開眼睛,什麼也看不到,明明是白天,但伸手不見五指,身旁沒有人,整個山頂只有我自己,天地寂靜,我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霎時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沒有人見證我的成功,我也不知道要和別人說我看見什麼,因為我什麼也沒看見……當時心裡浮現一首張宇的歌:「就算站在世界的頂端,身邊沒有人陪伴,又怎樣?」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我想我理解王陽明了,我就是那朵綻放在池有山頂的花啊──沒人知道我開了。
那次下山後,我有種深刻的體悟:「人活著,永遠是為了另外一個人。」我們都以為人生的目標是追尋自我,但唯有這段路程被另一個靈魂理解或參與,這段追尋才有了意義,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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