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栗光、《潛水時不要講話》•麥田出版 我們面對一樣的未定數,牠們的眼神卻只有專注
澳洲紅嘴鷗不是我在澳洲看見的第一種鳥,與此地其他特色動物相比,牠不僅沒有任何出眾之處,外形還和同在南半球的紐西蘭紅嘴鷗十分相似。據說,正因為牠們的形態特徵不易辨別,所以目前學術界對牠們的分類也相當分歧。澳洲紅嘴鷗就是這樣一種鳥類,在人類的世界�堙A活得含含糊糊。
話雖如此,我卻對自己第一次看見牠們的景象印象深刻。牠們在墨爾本市中心的雅拉河畔旁,穿梭在拿著一杯咖啡或一只甜筒的行人腳邊,試探性地回望每一對和自己交集上的眼睛,期待一些吃剩的輕食、一點餅乾碎屑。
也許因為我抵達墨爾本已是秋季的緣故,又或是打工旅行的身分,我對這城市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富有人文氣息,但不論你穿多穿少,總感覺手上少了一杯咖啡的溫度」。而點綴其間,匆忙謀生的紅嘴鷗身影,就變成令人看著看著會陷入沉思,卻又極度想要抽離的流沙似的鏡像。
搬到弗蘭克斯頓後,紅嘴鷗和我的距離變得更近。如同海鷗要與水比鄰而居,我也曾經相信自己只要搬來這�堙B只要能夠時常望著無邊無際的海洋,就沒有不能化解的愁苦。畢竟,所有快樂與悲傷,在海洋面前都是那麼微不足道。
然而,身為一名外來者,我擁有最多的不就是「微不足道」嗎?
這是一個合法的工作嗎?這次停留可以待多久?這群人會接納我吧?說到底,我也不過就是一隻混在一群海鷗中的海鷗,一隻終日不知飽、汲汲營營的鳥。
是終日不知飽啊。在弗蘭克斯頓好不容易找到的合法飯店房務工作,進去後才知道法定薪資之前還有苛刻的潛規則,待遇比非法黑工還要糟糕。但那又如何?外頭有著是大排長龍的背包客,等著這份一整天沒有時間吃飯、喝水,連如廁時間都省下來的工作。
轉車再轉車,兩小時後抵達陰濕的車站,再等一小時一班的公車回家,我知道車站的背後是海洋,但我的力氣只夠拿出背包�堛滬遛慼C特價時買的香蕉,經過一天折騰,明亮的黃色果皮已一點一點黑了起來。我吃下大部分的果肉,剩下最後軟爛的一塊,準備丟進垃圾桶。
可是澳洲紅嘴鷗在看。
牠大概也很冷很餓,說不定這一天或這一陣子也混得不好……你會怎麼做呢?是讓一小塊爛香蕉毫無懸念、政治正確地進到垃圾桶,還是讓它以果實的姿態,去挽救誰的一天?如果你清楚知道,野生動物到底必須自己去找合適的東西吃,不宜與人過從甚密;如果你清楚知道,此時的心軟,將令牠和牠的同伴後患無窮。你,會怎麼選擇呢?
我凝望著牠好久好久。
決定辭職的那個周末,我奢侈地買了一份炸魚薯條,走到曾經以為可以交託所有生命難題的海岸邊。我在沙灘上踩出明確的足跡,對未來卻滿是不安。回頭看著自己的腳印,竟意外撞見一群紅嘴鷗盤旋在跳起來就能碰觸的高度,宛如放得極低的風箏,伴隨左右。
原來,就為了一個可能存在的機會,牠們寧願花上比一餐還要多的熱量,也要跟上我的腳步逆風而飛。我們面對一樣的未定數,牠們的眼神卻只有專注。
啊,我如何好意思自比為一隻海鷗呢?想要成為海鷗,還有好多好多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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