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宅�埵h了個大浴桶。那種約六十五公分的四方桶，像極了日本旅館窄小浴室中會擺放的款式─全白的、超潔淨的、有深度的，也猶似日據時代有些家庭會購置的浸浴缸。令人直想沈窩入那儲滿熱水至溫至涼的慢慢，柔懷被擁的感覺也將兒時的記憶給拉拔出來…… 那個並非隨手開關水龍頭即湧出熱水的年代，還得用人力燒柴的童稚時期，母親煮開一大鍋水，倒入特大寬鋁盆滲和著冷水調溫到最適，好為排行後面的我的弟妹洗身，也會召喚年約十歲的我一起圍在盆邊洗澎澎的景象。我們會先在盆外把身上的肥皂泡沫沖淨，再輪流浸到大盆�塈滫接菪峖U種容器─沖、淋、潑、淘的戲耍，尤其操作注射筒的造形玩具汲水噴人是最為有趣的了。本是一次一人獨享片刻全屬於己的水量，待輪在最後一個勢必只能與涼水共抱、與較少的水潑灑，所以，每個小孩都想搶在第一個先行泡澡。
但在最有熱度和最多水量的時候，沒有一個想退讓的結果，就是統統擠進，盆�媔赮﹞T個小屁股，嘻哈地擠來推去，背背相靠，六隻腳弓形地伸在盆外，腿腿胖瘦不均、長短高低不等、膚色稍有偏差，猶似一隻怪狀的大蜘蛛。然，暢快無比，滿足了每個孩童潑墨水天的樂趣，而母親會任由我們嬉鬧直到水冷，那含滿的慈笑透在她的眼神嘴角上，就是我們可以放肆嬉鬧的綠燈標誌，至今也才明白那是孩子健康活潑令她放心驕傲的成就。
長大後，有了浴缸，卻沒有那麼深刻的情感記存，是物質充裕了豈需再擠競，是小孩都長大了不便以裸裎相見，更甚是童心隨歲月更迭逃之夭夭了。自有能力購屋後，衛浴間都僅裝設蓮蓬頭，省水省空間也省力氣去刷洗缸具，洗澡就像自動洗車機的過程，經一道道程序後交代了。
如今，見到這只大浴桶即刻重拾這份緬懷。想像著泅在夠躲入兩個小孩般的大容器�堙A放滿到肩膀的水位，把頭兒沈入並擬化為水母，模擬著還未出生前，在母親羊水中完全受包覆庇護的遐想，汲取著沈默的精華，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外，假裝聽不著外境無數響聲似恐龍般的紛擾。單純地融入於靜閉的小小場域，完全地衛浴了全身的發條以鬆軟，進入宇宙即空無，空無含宇宙的水世界。
老家宅�埵h了個大浴桶，竟令我數算起到底相隔多久未與水溫存地交流，未與水慢敘地療癒至內�堙F又有多久未曾在沐浴時刻凝入忘我、忘憂、忘情、忘了地軸的轉動，並與它共燉一段自戀的悶騷。那自戀�堙A含蘊著母親的身影和慈愛，含藏著姐弟們手足相親的情感涓滴和往日童年，含量著艱苦時代卻小慾的豐足，含湧著逝去的純真想追溯它善美的本有。
連續幾日的夕陽霞放時刻，注水以驚人的食量狂納入這個浴桶。它以相撲者被要求的重量驟增，腳裸先後跨進以沈魚的古典漫漫，於上升而溢出的水洩中，遁入此身之重與阿基米德當年那塊黃金孰重的濺起……怎這般的如常事，偉人的腦袋就是能提煉出精粹。而我只陶然於挑一瓢水的輕柔，灌溉心田的七里灘，躍一篇文思，嗅覺慈母仍在的幸福滋味，就如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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