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日 星期六

黃克全/哺乳

聯副電子報
【柿子文化心靈養生報】提供健康、飲食、旅遊等各種人生體驗,讓你不只照顧自己的身體,也疼愛自己的心! 【Money錢電子報】貼近生活,全方位的實用理財指南;公正客觀,深入淺出,提供您正確的理財資訊!
無法正常瀏覽圖片,請按這裡看說明   無法正常瀏覽內容,請按這裡線上閱讀
新聞  健康  財經  追星  NBA台灣  udn部落格  udnTV  讀書吧  
2019/03/03 第6265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黃克全/哺乳
人文薈萃 綠蒂/歐豪年的書畫小故事
【慢慢讀,詩】翁書璿/過夜

  今日文選

黃克全/哺乳
黃克全/聯合報
圖/陳佳蕙

女兒也有屬於她自己的迂迴與犧牲,我們都得因叛逆和時間而付出代價。

只是我們父女倆的叛逆也未免長了些……

前妻過世後那些年,我單獨帶著一對兒女過活。

往後好一陣子,自己跟女兒的相處,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彼此間常聞金鐵交鳴之聲。太生疏嗎?生疏到某個地步,通常是「相敬如賓」的;那麼是太親密嗎?不,親密的雙方,又應該不至於那麼動輒得咎的。後來女兒嫁人了,她要出閣那天早晨,我醒過來,浮上腦海的第一個影像是女兒滿月前湛藍的眼珠,我一方面若有所失,另一方面,總算鬆了口氣。往後我們父女雙方,保持某種介乎生疏和親契之間的安全距離好了。

在我這邊想來,有時還是不免有著深深的感慨及自責,覺得有著一個不知心的女兒,終究要怪自己「養子不教父之過」。

女兒很快也有了她自己的女兒,接著她和先生移居外島,開了家餐酒館,聽說生意做得很火紅。每隔一陣子,女兒回到台灣夫家休假、喘口氣,得空時,也會順便到中壢來找她阿公阿嬤和姑姑。

我自己呢?斷絃十年後,又娶了現在的妻子,搬到台北來住。女兒有了自己的家庭,難得來找我,甚至連電話也久久一次,幾次電話,也是屬於事務性的,交代幾句,三言兩語。每回掛電話,我總愣上那麼好一會兒,腦海浮現一個叛逆女孩桀驁不馴的身影,我自我安慰……覺得那身影是屬於全世界共相的,不僅止於單獨的誰。這樣一想,作為一個失敗的父親的自己,心裡頭才多少好過了些。

那個共相的身影慢慢淡出又淡入,鏡頭聚焦在單獨的女兒身上時,幾件往事跳進腦海。

單親家庭的第一年,彌補孩子失去母親孤苦的心理吧?對兩個孩子的管教,我比往常更溫和些。他們姊弟倆話變少,曩昔的歡顏不再。任誰早晚都要被逐出原先居住的樂園的。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說:雖然殘酷,就當作是一份成年禮吧!

命運也像雨滴,不過是滴落在什麼時候、滴落了哪一滴雨水,這樣的差別而已。我又這般忖想。

沒多久,女兒臉上恢復了些許媽媽在世時的笑顏。那是青春的另一種殘酷吧?也好,我心中默念,每人生命自有軌道,願她安穩也安心度一生。

我正慶幸女兒回到常軌,卻發生了下面這件事。

是周末假日吧?女兒從外頭回來,在家門口躲躲閃閃。本來我還不疑有他,經這一閃躲,我這才發現她一邊鼻翼多了個灰褐色的點。起初還以為是個鼻屎或什麼髒汙呢!再一瞧,乖乖,原來是個鼻環,我頓時怒從中來,喝令她立刻給拔下來。女兒在我一連串責罵聲中,臉上始終掛著近乎諂媚的笑容,那當然是以下對上的謙卑、俯伏的笑,但反倒越發激怒了我,使我差點要動手揍她。

那次我到底有沒動手打她?時間之手抹去了記憶,那對我是個恩寵吧?我只記得她鼻翼那個鼻環的醜驚嚇了我。難不成這在她眼中是一種美?這是新舊兩代的鴻溝嗎?據說新一代的價值觀是以扭曲、破碎為美的,直接這麼說吧,是以醜為美的。可是不行呀!我們應該全然接受現實景況嗎?說這不過是如實反映了現今扭曲、破碎的現實?但現實是什麼?現實不就是我們造出來的嗎?可以弭平美醜的界限?美不是和善、真連在一起的嗎?女兒怎麼了?還是我怎麼了?我為此沮喪了好一陣子。

喔,我記起來了,自己和女兒還有兩次衝突,其中一次,我的確打了她一耳光;另外一次,是在除夕夜,為一盤蛋炒飯,她離家出走。

那是個假日,女兒跟同學相約去新竹街上玩,公車班次快到了。

「妳不是跟誰約好了嗎?車子快來了。」我提醒她

女兒居然回嘴:「這關你什麼事呀?」

就為了這一句話,她立刻挨了我一耳光,這一巴掌落在她的頭臉交接處,她摀著痛處,不敢再吱聲。「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剎那間我就嘗到這種滋味了,但另一種迂迴的反彈使我更加氣急敗壞,幾乎伸手想再打她第二道耳光。

我到底忍住了。

日後我幾次回到當天的情景,為這件父女衝突,我幫自己,也幫女兒緩頰。幫女兒緩頰的說詞是:她幾乎無意識地回嘴「這關你什麼事?」,是口不由心、出於集體潛意識的,那又是個全世界共相的、不僅止於單獨的誰。這份叛逆也是生物性的、階段性的,好像每個人一生都必須發過一次麻疹。

為了一盤蛋炒飯,女兒在除夕夜離家出走的那次,也讓我見識到青春叛逆的不可思議。前妻過世後,前面那幾年的某一個除夕夜,我無心為這特別的節日應景、準備飯菜,只隨手炒了一盤蛋炒飯——日後我倒也不是沒意識到,莫非自己也是一個年老的叛逆少年?流著永遠的叛逆血液?而女兒只是我的遺傳者,我的翻版罷了?——女兒看了我端出蛋炒飯一眼,剎那間,她翻臉如翻書。

「除夕就這麼一盤蛋炒飯?」眼神更睥睨了些,又加了句:「而且炒得這麼難吃。」

「妳還沒吃就說難吃。妳先吃吃看嘛?」

「光用看的就知道了,不用吃。」

我開始惱羞成怒,終究是除夕夜,儘量忍住自己性子:「而且我是先用這填一下肚子,等一下要吃什麼再看看。」

「不吃。」

「嫌難吃,那妳自己來做。」

「……」

「愛吃就吃,不吃滾蛋。」

女兒沒再說半句,扭頭回房間整理衣服。我分明記得炒飯的時候是黃昏時分,女兒一陣風回房,把她自己東西塞進行李箱的動作也很快,但不知怎麼,等她頭也不回離開家門時,我偷偷看一下錶,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了。這麼晚了,還是除夕夜,還招得到計程車嗎?不免擔心一個女孩子這麼深夜出門……

我到底沒有起身去追她。日後我才得知,我的擔憂是多餘的,女兒打電話請同學開車來接她,把她載到她們家裡。女兒後來告訴我這件事,我安靜不吭聲,我也必須保持父親的尊嚴嘛!是這樣嗎?包括不輕易表露出關懷跟愛嗎?

這就是我們父女共同營造的親情之愛嗎?而這種親情的隱藏和迂迴,也是一種叛逆嗎?或是叛逆行為的犧牲品呢?我腦海浮現出李維□史特勞斯的「暴力的女兒」一辭。誰才是不顧「他者」下暴力行為活該的犧牲者呢?誰是那暴力的「女兒」呢?

女兒?我?我想了又想,拳頭握了又握,再張開雙拳,仔細端倪著掌心的紋路……

女兒也有屬於她自己的迂迴與犧牲,我們都得因叛逆和時間而付出代價。只是我們父女倆的叛逆也未免長了些。

(咳、咳……我得承認,屬於我自己的叛逆期或許更長。)

女兒有陣子喜歡穿牛仔褲,要穿就好好穿,她可不,那件牛仔褲跟她有仇,她在大腿和膝蓋之間的部位給挖了個洞,洞的邊緣還有些鬚鬚。我跟她說過幾回,她翻了下白眼,連回嘴都懶得回,一副「你老了,懂什麼?」的模樣。我憋了一口氣,等待怎麼找個機會整治她。

她姑姑幫了我。再過沒多久,大姊告訴我,說是她把女兒的那件破牛仔褲給扔掉了。

「你知道妹妹的那件牛仔褲嗎?」大姊問。

「知道啊!怎麼了?」

「她拿來給我洗。我把它給扔掉了。她很不高興,說:『妳憑什麼管我?』好好,我以後不會再管她了。」

往事馬上湧上腦海。「妳憑什麼管我?」、「這關你什麼事?」我也很想問女兒或者誰,只憑青春的叛逆就可以有這種發問特權嗎?只憑青春的叛逆就可以用這種口氣嗎?有一天我們不知道在講什麼,總之是父女碰了面,我把話頭一轉,說:「姑姑是我大姊,她連我都可以管,怎麼不能管妳?」

她沒說話,瞅了我一眼。停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說:「我有我的做法,我上禮拜去姑姑家裡幫她洗衣服,幫她化妝,這就是我的道歉!我有我自己的做法。」

我默不作聲,接受了她的說詞。那麼是她的叛逆期來到尾聲了嗎?叛逆期結束,代表某種青春期結束,女兒也要長大成人了,我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好像仍然有著淡淡的哀愁呢?難道是對女兒即將離巢,相對於自己即將空巢而帶來的雙重哀愁嗎?

女兒嫁作人妻,再做人母,第一胎弄瓦,婆家仍然如獲至寶,公婆都疼愛有加。我也為女兒感到欣慶。我住台北,女兒回娘家仍然習慣回到原來住的中壢。阿公阿嬤、姑姑的家成了她象徵性的娘家。她做下面這件事的時候我不在場,我是聽轉述的,但某種奇異的時空或心靈,使得我如臨現場:

女兒生這第一胎奶水很足,常漲奶,她把多餘的奶水擠出,存在奶瓶備用,外出時也隨身帶著。

這天回到她阿公阿嬤家。坐在沙發的阿公抱著自己曾孫女,舉高放低、左看右看,十分滿意。女兒也笑瞇瞇地俯望著他們祖孫倆。阿嬤像一個老舊、瘦小的布娃娃窩在沙發另外一頭,疲倦而微笑地朝這邊張望,那是夕陽的微笑。

阿公回過頭,告訴女兒,阿嬤老是不吃飯。

「阿嬤,妳怎麼都不想吃飯呢?」女兒轉身問:「我剛一進門,就要說阿嬤妳好像比以前更瘦了?」

「不餓呢。」母親說。

母親的牙齒一二十年前就掉得只剩上下各兩三個,平常只能喝些稀飯,配豆腐乳或燉得很爛很爛的三層肉。長年的營養失衡,把初老時還胖墩墩的母親給瘦得像個小女孩。——父親生前常講一個笑話,說剛嫁過來時,母親壓番薯栽不用「踏腳窟」。意思是母親身胖體重,走在田裡根本不用出力就一步一個深深腳印,用來栽種番薯最便利。以前看過一篇小說,故事是有一個人出生時就衰老,是從死亡開始的,然後越活越年輕,直到回到母胎,時間是逆著回轉的。一般人是從幼到老,母親是從老到幼。母親站在血色豐腴的女兒身邊,我看著這畫面,回想起前妻是職業婦女,在電子廠上班,女兒是她阿嬤一手帶大的。我眼前浮現出一個畫面,女兒剛長牙那陣子,她阿嬤把什麼吃食先放在自己嘴裡嚼碎嚼爛,再挖出塞進女兒嘴裡……

眼前仍然是一個豐腴的婦人和一個小女孩,彷彿還在昨天,只是身分對調了:昔日婦人成了今天的小女孩,反倒是昔日小女孩成了今天的婦人。

女兒回到臥房,撩起上衣,窸窸窣窣地做著什麼。走到客廳我才看見那是一瓶奶。

「阿嬤!我又多擠了些奶水,妳喝!」

母親溫馴地接過奶瓶,端詳了一下,就著嘴,微仰著脖子吸吮著。她的手像是剝了樹皮的苦楝。

「好喝嗎?」

「不甜。」母親輕聲說著。

母親平常嗜甜,吃什麼都要加糖,這也難怪她會嫌女兒的奶水不甜。

「阿嬤!妳還沒喝完呢!再喝。」

母親羞赧地又喝了幾口。她的神情是認分的,絲毫沒有牽強,沒有「我是妳阿嬤,怎麼喝起妳的奶水」的尷尬。她臉上那份羞澀神情,只是身為一個童稚的小女孩該有的。

她放下奶瓶,又拿起,就著,小小稚嫩的手,緊抓著,又安安靜靜吸吮起來。

女兒俯望著她,眉角彎彎,溫藹笑著。完完全全像是一個正在哺乳的母親。


  人文薈萃

綠蒂/歐豪年的書畫小故事
綠蒂/聯合報

歐豪年先生是眾所皆知,已屆八五高齡的藝術大師。我不贅述他的藝術成就,倒是說幾件較不為人知的書畫小故事。

(一)重回懷抱,物歸原主的畫作

民國六十四年,當時謝東閔副總統邀請歐先生以畫作贈送美國亞利桑那州州長葛士卓,去歲該作品竟在藝術拍賣會上重見,歐先生遂以高價買回珍藏,以慰情懷。

(二)與現代接軌的傳統書法

歐先生不同於大部分書法家,書寫很少抄錄古詩或成語集句,而是書寫自己的詩作,他的摯友大陸名書法家沈鵬先生也是如此。他們互贈的書畫,也是以自己的詩作呈現。他們在2013年兩岸藝術交流的活動上,以書法與繪畫共創作品成為兩岸交流佳話。

歐先生2004年曾為我主編的現代詩刊《秋水》題字,他雖為大師級的傳統藝術家,但接觸現代詩人甚多,曾為剛辭世的詩人余光中先生,賦寫:「秋水春風讀我書,連篇雋句欲稱譽,光中暗□都佳什,真許詩人合姓余」。

歐先生也曾為洛夫及其夫人瓊芳女士,賦寫「金門傭婦憐金母,洛水神仙羨洛夫」因瓊芳女士是金門人,曾戲喻自己為洛夫先生的「金傭」。

(三)祖屋歸還

歐先生與旅居美國的陳香梅女士是故交,陳女士曾向大陸當局建言,歐先生是兩岸知名的藝術家,應將其已被沒收的祖屋歸還,當局接受納言裁定歸還,為其先祖父建立「歐子純紀念館」,並加蓋二樓為「讀書堂」,歐先生賦詩:「裁歸祖屋政開明,其感吾華僑策宏,女史鼎言終有應,光裕堂廡振家聲」。


【慢慢讀,詩】翁書璿/過夜
翁書璿/聯合報
飛失的鳥兒

回來了

帶著流浪的羽色

告訴我

夜裡的星星

都跟牠說了什麼


我是終於知道了

關於星星的真相

 

每天陪伴的星

它的光

從幾千萬光年趕來

只是為了讓你

看見它的身體

但很可能

早已經殞落了


本電子報著作權均屬「聯合線上公司」或授權「聯合線上公司」使用之合法權利人所有,
禁止未經授權轉載或節錄。若對電子報內容有任何疑問或要求轉載授權,請【
聯絡我們】。
  免費電子報 | 著作權聲明 | 隱私權聲明 | 聯絡我們
udnfamily : news | video | money | stars | health | reading | mobile | data | NBA TAIWAN | blog | shopping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