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姑娘,幫我照張照。」阿坤仔對著拿相機的我說,「要照好看一點,我要做遺照。」認識阿坤仔十幾年了,但只知道他叫阿坤,獨居在萬里沙灘附近。我們只有夏天才會碰面。每年六到九月期間,水協志工協勤警戒沙灘遊客安全時,他幾乎都會過來和教練們哈啦幾句。坐著輪椅的他,無法進入沙灘。他總是在沙灘邊的矮圍牆旁,大聲呼喊著熟識教練的名字,開心地和老朋友抽根菸,或者一起向香腸攤買根香腸吃。
年復一年,水協裡很多人都成為他的老朋友,但沒人主動去觸及他過往的滄桑,也或許是頹廢,但那好像不是那麼重要。剛認識他時,他就已經是靠輪椅代步了,用雙手滑動的那種。那時他的左手和右腳都還在。後來,他換了電動輪椅,不用再賣力地滾動雙輪,可以一溜煙開到沙灘邊。但,他的手腳明顯更扭曲,異常的腫塊也愈來愈大。
兩三年前夏天再碰面時,他已經截肢了,只剩畸形的單腳單手。一如往常,只要水協志工駐站,他就開著電動輪椅來海邊找老朋友。沒人細問他怎麼了,但大家心裡都有譜。
今年二月,我和幾個朋友到萬里海邊替彩繪浮球補漆。阿坤仔很開心地來看我們,他原本以為夏天才見得到面吧!當他要我幫忙拍張照片當遺照,我只能用開懷大笑來掩飾心中的酸楚。
一連拍了很多張。他看完之後很滿意。「要洗給我喔!」他是認真的。
我也真的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熟悉的相館剛好一月底歇業了,就近找了另間相館沖洗,還請相館協助護貝。拿到照片時有點失望,隔天又去找相館老闆,請他修正顏色,務必洗出最接近原圖的照片。我是認真的,認真的想把這件事情辦好。
三月多,有點順便,又有點特地,我和教練老公又去了萬里海邊,帶著洗好護貝好的照片。但阿坤沒出現,最後把照片託給認識的義消朋友幫忙轉交。幾天後,確認照片已交給本人,心中莫名歡喜。
五月中,疫情來得又急又兇,所有的休憩及訓練活動都喊停。我們一直到八月底海邊解封,才又重回海邊協勤萬里消防隊。但阿坤當天沒有出現,也不會再出現。聽當地人說,他五月時因病離世了。
孤獨的他,多病的他,剛好在疫情大爆發時離開。不知道他的後事是否草草結束。心中有點沉重,但沒有遺憾。很慶幸,這張遺照能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經過這件事,又讓自己更加認真的是,想說的話要及時說出來,想做的事要及時去做。人生,如戲,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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