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一年十月十七日是文化協會創辦百年。官方舉辦各種紀念活動，包括演唱會、音樂會、文物展覽等，活動之主旨不外乎「台灣文化啟蒙」，或者，隨便引用蔡培火的一句話「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然而，整個紀念活動卻完全去脈絡化，既不談文協的起源，也不談文化啟蒙的目的在啟發民智、組織群眾、共同抗日；更不談文化協會在當時世界性的左翼風潮之下，隨著農民運動的風起雲湧，急速左傾，內部分裂的結局。文化協會的成立始於台灣第一個飛行員謝文達赴日本學習開飛機，一九二○年畢業後，取得日本飛行大賞，光榮回台舉辦飛行表演。在台北青年公園舉辦的時候，台北醫學校和師範學校（當時是這兩個台灣人的最高學府）的學生首度放棄心結，聯手參加，受到啟發，認為台灣人不應甘於殖民統治，做一個二等公民，只要奮發有為，有好的教育栽培，有文化的啟蒙，也可以翱翔在天空，成為一世英雄。
喜歡讀大杉榮、山川均等左翼書籍，受到五四新青年運動影響的醫學校四年級學生李應章，在一九二一年四月，組織了「全台灣青年會」，向林獻堂募款的時候，認識了蔣渭水、蔡培火。蔣渭水認為，「不作便罷，若要做，必須做一個範圍較大的團體才好」。年輕人志氣高遠，意氣相投，於是決定組成「台灣文化協會」。
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七日，在台北舉行成立大會。成立宗旨避開政治，而「以助長台灣文化為目的」。當天出席者有一○三一人，其中以醫師、地主、公學校畢業生、留學回國的學生為主，隨後通過林獻堂為總理，楊吉臣為協理，蔣渭水為專務理事。
文協的啟蒙運動隨即展開，到各地舉辦讀報、演劇、演講等。參與者甚至包括了無政府主義的演劇團體。李應章回到彰化二林開業，在古老舊屋前掛上西醫的招牌，騎上一輛像德國重機那樣的歐洲摩托車，後面載著行醫工具，在鄉村的牛車路奔波。他還邀請林獻堂到二林演講，轟動一時，聚集了上千人來參加。他很快覺悟農民的病根，在貧困和營養不良，於是他幫助農民，團結組織，展開對製糖會社的抗爭，不久即發生二林事件。與此同時，高雄也爆發農民的反抗，鄉村教師簡吉眼見貧困的孩童無法上學，主動出手幫助農民，組織農民。不久，二林與鳳山的農民結合了台灣各地的農民組織，成立台灣農民組合，團結反抗。
在全世界的左翼風潮下，台灣農民組合迅速與日本勞農團體結盟，展開左翼的無國界團結抗爭。文協的啟蒙帶來農民的覺醒，更帶出左翼的激進抗爭。文化協會內部本就有林獻堂的議會路線與左翼的抗爭路線之爭，此時左翼成為主流，分裂已勢不可免。再加上謝雪紅在上海組織台灣共產黨，文化協會有許多人加入台共。一九二九年後，日本政府全力逮捕台共與農組幹部，文協成員也相繼入獄。文協最終在日本殖民政府的鎮壓下被消滅了。
然而，在文協百年的各種紀念活動中，這一段歷史和其他歷史一樣，被去脈絡化了。我們看不見革命前夕騎著摩托車的李應章，更不見抗日成疾的蔣渭水，文協的百年遺產，被扭曲變形，只剩下一些被填充進去的當今政治正確的口號。
我終於明白歌德說過的一句話：「世間萬物無一不是隱喻」。文協百年紀念，終究像AI換臉的網路影片一樣，掛的是文協的殘骨剩肉，卻換上了今朝權貴的臉，高唱網紅似的政治流行歌。
多麼真實的、現世的隱喻！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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