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上仍掛著昨夜的水珠,等待太陽來蒸發。天空灰濛濛的,像昨夜未完的夢,延伸到真實世界的白日中。廚房偶爾傳來媽媽使用爐具的碰撞聲,在如此寂靜的清晨,所有聲音顯得格外分明。我可以想像她在狹小的廚房裡絆手絆腳地煮早餐的模樣,霎時間,像回到許多年前那段分不清日與夜的清晨,每天為了學測起個大早,在英文單字、數學公式和爐灶聲之間奮力摸索,卻從未抬頭看過眼前的日出。少時是個倔強又叛逆的載體,常為了雞毛蒜皮之事與媽媽大吵一架,更年期婦人大戰青春期少女,妳狠,我一定得比妳更狠,不然在外頭還能對誰如此撒野。
像昨天,難得回家一趟,又與老媽大戰一回。事由我忘了,只記得母女倆怒吼對罵,薑是老的辣,最激烈之處,難防她嘴上突然亮出一劍:「早知妳這樣忤逆,當初就隨妳跟妳妹妹一起死掉好了!」我猛然住口,一陣哀傷湧上心頭。不,我不能死,星期一早上還要回公司開會呢。同時被劍所傷的,還有在場的老爸,他馬上唉呀呀地大聲制止老媽,只見她眼圈一紅,剩下滿目茫然,臉上的皺紋微微顫抖著。啊,原來她一直活在劍的最深深處。
當年,我的孿生妹妹出生後不到一天,就因肺部衰竭去世了。
天空又下起了雨,水珠等不及太陽來就被沖掉了。我摸了摸心房,噗通噗通的節奏,這是我一輩子都沒辦法掌握的輕重,像我那位從未見過太陽的妹妹,有如露水的一世。終於,我爬出被窩,悄悄來到廚房,只見老媽依舊板著一張撲克臉,站在爐灶前專心地煎蛋。蛋夠焦嗎?可以啦,謝謝。母女倆突然禮貌謙讓起來,很不習慣,我想還是安靜的好。
窗外陽光暗淡,但天總算亮開來了。我把三份早餐整齊地擺好,我們是不可能釋懷諒解的了,對吧?沒關係,我們會在破碎中抽離、再靠近,在失落中體會遺憾的圓滿,也許,這就是家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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