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中國時報在2007年曾做過一項調查,有64%的台灣人自認是中產階級。老牌工業國家英國每年都做類似的調查(British Social Attitudes survey),2013年的調查結果則顯示,英國人有60%自認是勞動階級,跟1983年的數據相比,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英國在這三十年間,產業外移比台灣還嚴重,整個國家還留下來的製造業非常有限,對應的工作與生活型態也有了非常大的改變,但在主觀上,英國人「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中產階級。
兩個調查對比的有趣之處在於,應該沒幾個人相信,製造業比重高於英國、國民所得低於英國的台灣,「真正的」中產階級比例會高過早列已開發國家的英國。
既然是主觀認知的調查,最合理的解釋自然是:英國人自封為勞動階級,自我感覺比較良好,台灣人死命也要也要晉身中產階級,免得覺得自己很悲慘。
一種我們並不少見的工作與生活情境,可以讓我們理解這種主觀性怎麼來的:一個在信義計畫區的科技公司上班的總機,月入兩萬八,穿套裝,工作有冷氣吹,午餐或許得吃一百六的美食街套餐,下班後回到土城的租屋處雅房,卻得煮泡麵來平衡一天的飲食開支。至於衣櫥裡,除了三套上班用的套裝,全是穿了三年以上的舊T恤。這樣的他,究竟是中產階級還是勞動階級呢?
在我看來,台灣正在歷經關於這個問題的感知上的微妙變化。
如果我相信明天會更好,今天還不是管理階層,但我自信總有一天我會是公司的經理人;今天還買不起房子,但我相信,就跟我的父母一樣,總有一天會買得起,那我就比較能相信,所有跟中產階級有關的工作、生活、消費與文化想像,是跟我有關的一件事,我是這個「想像的共同體」的一份子。
但如果薪資不漲、貧富差距加大、產業前景堪慮、職位與薪資的提升幾近絕望,最好的明天也不過就是跟今天一樣,在這樣條件之下,就算為自己灌了再多的迷湯,一個工作者或許也就將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勞工了。
大老闆們「先求生產再來講分配」、「把餅做大對所有的人都有好處」的訴求,這些過去對很多受薪者頗有說服力的說詞,於今聽來覺得刺耳的人卻越來越多,關鍵正是「生活在他方」(life is elsewhere)的階級轉換想像越來越遙不可及。
那麼,成不了中產階級,意識到自己不是中產階級、或是不想成為中產階級,究竟意味著什麼呢?英國的經驗告訴我們,不能或不想成為中產階級,或許不是那麼負面的一件事。
許多英國人收入與工作型態都「中產階級化」了,在自我認同上,他們仍自認是勞動階級,因為勞動階級:聽起來比較酷。中產階級聽來拘謹,啤酒最多喝兩瓶,為了升遷對老闆唯唯諾諾,上班沒事還得裝有事,人生乏味到可以直接填滿未來二十年的行事曆。勞動階級聽起來就是靠自己的勞力換口飯吃的硬漢,明天的事留給明天去煩惱,不需要靠五張保單來確保明天會更好。生活不在他方的的勞動階級,有他們自己的階級文化。英國在全球廣為流傳的搖滾樂(像是披頭四)、電影(像是《舞動人生》(Billy Elliot)或是大導演肯洛區(Ken Loach)的電影)、足球與酒吧文化等等,實則都是勞動階級文化的產物。
相對來說,勞動者的生存處境,在過往我們的文化產製中,要不是以亟待擺脫的負面意象出現,就是根本是被視而不見、略而不談的社會經驗(台灣拍了那麼多偶像劇,哪一部呈現了台北上班族的真實樣貌?)。
生活去不了他方,我們沒有道理不能在我們之間,找到產業、個人發展與心靈安頓之所在。哪天60%的台灣人也覺得自己是勞動階級了,那會是一個更自在、更能面對自己的台灣與台灣人。(本文授權轉載自「獨立評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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