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手捧著玉蘭花的先生,在人潮車陣中穿梭。我瞥眼一瞧,約莫六十出頭。偌大的熾陽,傴僂的身軀,在黃昏的街景中,顯得突兀。 我望著他小小的攤位─大概也稱不上攤位,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小竹簍,盛著數十串玉蘭花,一旁有瓶灑水的小噴鼻,還有一罐他需要補充水分的寶特瓶。這樣簡簡單單,卻顯得寒寒酸酸,是他謀生的小世界。
向晚,下班之際,多少人從公司,穿著筆挺的西裝,光鮮亮麗地回到溫暖的家,享受一頓晚餐,消除一天的疲憊。此刻,也許有人正在餐館�堨握�祭,在休閒養生館�堜鯇P,在學校操場運動,或是在公園、在涼亭長談。但是,同樣的時刻,也有人在人車�媃p進鑽出,甚至在你我都看不見的角落�媟t自度日。曾經聽過一句話:「當陽光拂照時,我們知道哪個地方需要光線;當寒風襲來時,我們知道哪個角落需要溫暖。」一點也不假,其實,放眼望去,富饒的臺灣,仍舊有著不為人知的辛酸,在你我都看得到,或是看不到的地方,寂寞上演。
車陣中,我在單車椅上,同那位捧著玉蘭花的先生一般,穿梭著。同樣的行為舉止,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感受。他朝我走來,面帶著慈祥的笑容,向我遞來一串乳黃色的玉蘭花,說真的,這是我生平少數幾次這麼清楚而不捨地看著它。它飄著芳香,卻沒有一點溫暖的氛圍,它的亮淨色澤,卻感受不到社會高潔的象徵。那位先生,把玉蘭花垂懸在我面前,我除了看那朵透著光芒的花之外,還看到向晚的夕照,刻在他黝黑而歷經滄桑的面龐,如此寒傖,如此悲涼。我向他買了一串,儘管我的單車沒有可以懸掛的地方,但不知怎地,內心的血脈卻如此地沸騰激昂,示意著我趕緊接受這串小巧而散著芳香的玉蘭。
想起好幾年前,我的一個孩子曾經跟我說過:「老師,你只要幫路邊發廣告單的人多拿幾份,他就可以提早下班了呀。」我腦中閃過那位稚嫩的孩子的童顏與童聲。是呀,我只要幫他多買一串玉蘭花,他就可以早一點下班了呀。我腦際�婼L旋著,他的家是怎樣子的情況?溫暖的嗎?有誰與他同住?有誰曾經與他分享生活中、黑夜�堛獄觸╲W辣?也許凡人如我,過得安逸舒坦,不知道他們早已將這樣的生活視為理所當然與簡單樸實了,反倒是外人看著他們,而感到悲涼吧。
我也想起在我居住的城鎮�堙A我曾看過許多社會底層的人,他們踏踏實實地過活,反而對社會帶來一些助益。例如,每當晚餐過後,總有一位老婆婆推著豆花小攤車,沿路叫賣,我觀察了她,說實在的,並沒有很多客人捧場,大概是因為從外在給人的印象,就是少了那麼一丁點兒的衛生吧。
但在寒夜中,總能激起一些人的振奮。又如我家附近的公園,每當夜幕低垂,總會聽到窸窸窣窣或瓶瓶罐罐的聲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位中老年的婦女,坐在人行道上,腰上還包覆著護腰的束帶,而她正在做資源回收的分類。又如鄰近的夜市,每當夜闌人靜,總有一位老先生,拿著塑膠袋,在廚餘桶、垃圾筒中又翻又攪地,試圖撿拾一些還能果腹的,做為明天的三餐。一位年約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告訴我,他因為被裁員而失業了,所以在外流浪,他不願回家,也沒有那一絲絲的勇氣回家,他寧可睡在公園,大地為床,星斗為被,一天天地過日子,只求蒼天光明。
其實,有時候想想,這個社會究竟是公平的,還是不公平的?公平的是,每個人一天都有二十四個小時,都有呼吸、說話、行動的權利;不公平的是,二十四個小時�堙A有人是樂在其中,有些人是悲苦交雜;不公平的是,每個人俯仰於生活中的感受都不相同。然而,我們應該去思考,我們除了讓自己過得好之外,也應該讓這些底層的人免於苦難。
於是,回到那位賣玉蘭花的老伯伯,我們也許會同情他,施予部分我們能力所及的,想辦法讓他的生活得以安穩無缺,並試著在我們付諸行動的過程中,協助他生活。但是這樣的同情與支援,絕不是一個人的力量便可以完成、支應的,而是需要更多的人投入更多社會資源、政府力量的挹注,讓「不公平」的鴻溝可以消弭到最小程度。然而,我們不得不去追問,社會上類似的案件,新聞事件層出不窮,為什麼總無法有撥雲見日的一天呢?
有時候,我會讓我的孩子在課堂之餘,也看一些記錄社會底層的短片,讓他們知道在我們衣食無缺的同時,其實有很多地方都有不幸與苦難,藉以讓他們懂得珍惜此刻所擁有的一切。除了這樣的觀賞影片還不夠,我會進一步讓他們小組討論,說說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生活經驗、別人的故事、自己的感受。
有時候,我也會帶我們班上的孩子,思考一些問題:「如果你是一位窮人家,你希望可以得到什麼?」「如果你是一位富有的人,你覺得除了金錢富足之外,你還能幫助社會底層的人什麼?」「你覺得如何讓『不公平』的現象逐漸遞減?」「如果這陣子我們沒有飯吃,我們可以怎麼處理?」透過這些問題的思考、引導、討論、發表,可以讓孩子們知道,這個社會上確實有窮人存在,也希望可以激發孩子的同理、同情心,從批判、論點、省思中了解他們的價值判斷。我曾經帶國中的學生理解龍應台女士所說過的一句話:「有能力的人,請把燭光照遠一點。」有部分的國中生能夠詮釋,也有些國中生無法理解,住在大城市、市區的國中生,不相信臺灣有月收入不到一萬元,卻要養家活口的人。但是,這樣的現象存在,我們身為師長的,就有責任去培養他們「看得、洞見」的能力。
我們常常說,手心向上是一種乞求,手心向下則是一種施予。在玉蘭花伯伯的經歷�堙A我看到一個亟欲乞求的畫面。而我們不願施予,也許是我們沒有必要買玉蘭花,也許是我們自己也無力自給,也許是等待其他人資助他……或許,在看完這些文章之後,我們都能儘可能地,做一個手心向下的施予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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