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年三月,中研院首任院長蔡元培過世後,陳寅恪從昆明遠赴重慶;他是中研院評議員,千里跋涉到陪都的目的祇有一個:投胡適一票,選他當下任院長。但當陳寅恪與其他評議員見面後,他卻得知一項消息,蔣介石屬意的下任院長是顧孟餘。顧雖做過北大教務長,但後來棄學從政,而且政治立場反覆,先是反蔣擁汪(精衛),其後又反汪擁蔣,蔣介石屬意他,顯然是政治酬庸。
陳寅恪與顧孟餘本是舊識,但一則顧早已變成政客,再則對蔣介石下條子點名指定誰接院長,他也認為有辱中研院的獨立精神與自由思想,因此與傅斯年等人串聯,決定抵制顧孟餘。
那次評議會召開的結果是:曾任中研院總幹事的朱家驊,與後來當過行政院長的翁文灝得票最高,同為二十四票,胡適二十一票居次,蔣介石欽定的顧孟餘祇得一票。用現代流行語來說,那些評議員狠狠打臉蔣介石,他們表現出學者以道抗勢的獨立意志。
其實,中研院是先有評議員,後來才有院士的,第一屆評議會成立於一九三五年,第一屆院士卻遲至一九四八年才選出。而在當年一手催生評議會的丁文江 (時任中研院總幹事)的心目中,評議會是「代表全國學術界」,除中研院院內主管為當然評議員外,更有來自院外各學術機構的聘任評議員,代表性與功能性都遠比後來的院士會議要高。
第一屆評議會,在第二任院長選舉中實踐了丁文江的理想,但時隔八十一年後的第二十二屆評議會,卻在下任院長選舉中踐踏了他的理想。當年的評議員敢於違逆蔣介石的威權,拒絕了他的院長欽定人選;現在的評議員卻怯於對抗被學閥把持的學術層級體制,而屈從於一人意志的操控,以道抗勢質變淪落為以道附勢。
依據「中研院評議會會議規則」,規則的修改需有三分之二以上評議員的票決通過,門檻甚高。但李遠哲在日前評議會中動議,將選舉院長候選人的投票方式,由無記名投票的同額連記改為排序連記,雖是司馬昭之心,明顯有利於他所屬意的人選,而且在投票前一刻,才突然提出院長選舉史上前所未有的規則修改動議,也明顯有程序瑕疵,但三分之二以上評議員卻舉手贊成,「代表全國學術界」的評議員,竟無一人當場嚴詞反對,姑息至此,也怯懦至此。
而且,由李遠哲等九人組成的院長遴選委員會,向評議會提報的四位遴選名單中,不但無一人是人文組院士,其中更有兩人是當選才不到兩年的新進院士,資淺或資深雖非遴選的必要條件,但中研院院長是學術龍頭,何以提報的四人名單,竟有一半是「入院」不到兩年的新進?難道他們真有不世出之奇才異學而非其不可?這樣的疑問,「代表全國學術界」的評議員也是當言未言,鄉愿以對。
朱家驊當年因評議員違逆蔣介石而為蔣所遷怒,雖當了院長,但前後十八年當的卻一直是代理院長。他後來因得罪當權派而堅辭,理由是「讀書人,應如是耳」;也是讀書人的今之評議員,能不愧乎?這樣的評議會,這樣的中研院,都非改革不可。(作者為世新大學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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