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我跟你說，娃娃機在使用一定次數之後，就一定會夾中娃娃。我：這個依據是從哪來的？
夏：YouTube的影片，我看到的。
我：你相信影片說的嗎？
夏：那個YouTuber真的很紅啊。
我：你真的相信嗎？
那天傍晚，我們搭捷運前往西門町，去看一部電影。經過夾娃娃機的商店時，夏突然跟我聊起了這件事：夾娃娃機在有人投幣使用一定次數之後，就一定會夾中娃娃。
真的是可以設定的嗎？設定好的次數，不就等於設定好的陷阱。距離青春很遠的我，其實不懂。接下來，在走往電影院的途中，我們一來一往討論著影片內容的真實度及訊息可信度的問題。我一直都保持懷疑，夏則認為在影音平台上看見的是事實。他選擇了相信，而這份相信的背後藏有「YouTuber很有名氣」和「大量點閱率」這兩道訊息。
我們最後達成一個不算共識的階段性共識，也算是夏給出的一個論述：「爸比，你不用跟我一樣相信啊！你不用相信YouTube，也可以懷疑YouTuber。我自己可以相信這件事。這樣就好。」
夏的結論，發生在購票口。隨後，我們便去看電影《歡迎光臨奇幻城堡》（The Florida Project）。一路的對話，隨後生出了一則隱喻──究竟，我們能否相信我們所看見的？電影一開始，故事裡孩童的互動，很快抓住了夏的目光。他幾乎是在屁股只坐半個座墊的高度專注裡，持續觀看這部電影。中間幾段孩童無比天真的表演，或者應該說，那不全然是表演，而是孩童演員們在一個「大指示」的自然表態。他們之間的互動，無比自然，很難想像那是寫給演員說出口與表演的劇本台詞。
這部電影，可以簡單描述為，在一處紫色的異境旅館裡，大量上演不同種族的美國邊緣人的日常生活。有幾個瞬間，極度諷刺地，美國夢被這部電影刺得體無完膚。凋零、邊陲、異質的觀影感覺，一直籠罩著我。親子之間、人際疏離……這些典型的議論點，突然間，對我都不再重要。我關注的只有一件事：十一歲的夏，會如何判讀這部電影帶給他的訊息？就像那些夏曾經看過的YouTube影片。
至少有七、八次吧，在漆黑的電影院裡，夏一臉不可思議地轉頭看著我，跟我小聲提問有關《歡迎光臨奇幻城堡》這部電影裡的複雜討論點。這些問題，沒有一個容易回答，因為沒有一個有立即性的標準答案。看見電影的，電影看見的，也像極了人生，充滿選擇，都是選擇。電影裡的演員，不論多麼自然，多麼擬真，進行的都是表演。這一點，夏已經可以從觀影者的視角來思考。然而，YouTube影片裡的YouTuber，也是另一類的演員，也在進行一種表演。這一點，夏是否也能選擇更客觀的審思視角呢？我沒有把握。
電影之後，我們在西門町漫步。我問夏：「這部電影你有什麼感覺？」
夏說：「有點複雜。」
我說：「是複雜喔……那你覺得裡頭的幾個小孩，給你什麼樣的感覺？」
夏十分突然且怪異地笑著，帶有少許害羞地說：「他們很懂得苦中作樂。」
我有些驚訝夏使用了「苦中作樂」這個描述。但幾乎能立即理解，即便是從完全成年人的視角，也能同意孩童式的苦中作樂。這感覺，延宕了許久。迄今，我依舊驚訝這部電影會給身為父母的觀眾，帶來何種衝擊？
我接著問夏：「你覺得電影最奇怪的地方是哪裡？」
夏毫不猶豫地，以問題的方式回答我：「結尾很奇怪。導演為什麼要這樣拍？」
是的。我也無比好奇，這部電影的結尾，導演這樣處理的企圖……當然，故事結尾我就不說了。這部電影值得你陪著孩子一起看。只能說，歡迎光臨，來到孩子帶給成人世界的奇幻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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