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19日 星期六

【2023第20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小說組首獎】謝宛彤/有耳無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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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2023第20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小說組首獎】謝宛彤/有耳無喙(上)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楊小濱/捕狒指南
【小品文】莊子軒/姥姥
【小品文】蘇紹連/慢車道和詩及其他

  今日文選

【2023第20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小說組首獎】謝宛彤/有耳無喙(上)
謝宛彤(台中一中二年級)/聯合報
●非常具現實感的小說,作者看待家庭的方式是:著墨不深,但什麼都入耳入心。從每個家庭都有的進食儀式去寫,讓家庭變成殘酷劇場。它細碎平實,卻帶出東方人對骨肉血緣的在乎,很有魯迅的味道。──林俊頴

●這篇讀來有痛感,而且毛骨悚然。寫家族傷病很容易流於選邊站,主角避開了,但他又不是冷眼旁觀,因為他是唯一跟叔叔互動的人。作品充滿血肉,細節具體。──陳雪

●這篇作品實踐了鄉土文學的現代性。小說設定廚房這個空間,讓叔叔的廢顯得家常也袒露,是很現代文學的寫法。──童偉格

每個周末我們一家四口都會從彰化回雲林斗南的阿公家吃個飯、住上一晚。有時候叔會在。

餐桌旁那台抽痰機仍暴躁地空轉,在擺滿物品的廚房裡顯得更加擁擠。其實廚房頗大,與客廳相隔一排透明拉門,進去左轉會上二樓,直走向後有一個小門通常不開,旁邊是一排流理台和瓦斯爐,右牆一整片檀木電視櫃給阿公展示些雕花酒罈或瓷瓶,中間放了巨大的吃飯圓桌,四片大紅棕色吊扇盡責的轉。

餐桌上的人沒有說話,其實機器噪音還不致壓過人聲,只是必須更吃力地聽。但對於兩對聽不太懂國語的年邁的耳、兩張不熟悉台語的青澀的嘴,和七雙假裝看著碗裡食物和菜色的眼來說,這已經是一個太吵又太剛好的白噪音。

天花板那對高齡的日光燈死了一個,剩下的那個不時閃爍,卻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要換,即便父已經看好了新的燈管、阿公偶爾會念個幾句。還能用,問哪個大人都會換來這樣的答案。

最沒有人去提的是油煙味,從備料到上桌從沒離開,阿嬤的底線是開個微弱的電扇「通風」。大火翻炒的回鍋油臊、蔥薑蒜爆香的殘味、水槽裡魚塊碎料放置出的腥,被電風扇一帶便全攪和一塊。巨大的灰霧油煙氣旋在廚房頂聚攏,看了怕是要下油雨。我俗辣(音sut8 a2),指使年幼的弟去跟大人撒嬌通風的事,弟沒膽,我只能走出去試圖和母商討。母從不說油煙嗆鼻要開門通風,通常都自顧自的到外面透氣,母警告我別多嘴,但那時年紀小,還是忍不住去說了。果然換來阿嬤的一陣碎念。父用眼神譴責安慰我的敗北。

「我是怕叔冷。」阿嬤提高分貝,其實大家都知道的。

廚房之所以變得更擠,因為多放了叔的病床。

叔的房間本在二樓,但自從病體不方便垂直移動便乾脆長居一樓,傷口不耐濕熱,廚房因安了冷氣便成為首選,奇異寒冷的空氣讓廚房終年沒有四季的感覺。廚房頓時多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紗布過度乾淨的開封味、膿血一點點的澀味,來往時不覺有異,但坐下來吃飯便能感覺那隱在油煙底下、小小的撓著我的鼻腔,弟連打了兩個噴嚏,父和母繼續吃飯。

叔病了的時間幾乎占去我有記憶以來對他的印象。叔最疼我,五、六歲我還住阿公家的周末都會帶我去夜市,買那些阿嬤看了總會念幾句的小玩意兒。夜市吵鬧的叫賣和手上紅豔的糖葫蘆、總是擺得很盛大的套圈圈和木圈在桶子裡排列撞擊的喀拉聲、逢年過節的各種沖天炮仙女棒在空曠的地上試放吸引客人。阿嬤常嘮叨叔,且一說就停不下來,但叔幾乎不回嘴,靜靜地聽著偷使小眼色示意我去拿安全帽。兩人趁阿嬤不留神,在知了規律的那種夏天午後嘻笑騎車去附近一家雜貨鋪晃晃。

叔跟櫃台的哥哥買菸閒聊,我則去糖果櫃或冰櫃盤算要吃什麼。有時候叔也不買菸,和我一起挑枝仔冰吃,那時的夏還沒那麼熱、廟口前也還能聽到有人在下棋暢談,我和叔坐在機車上晃腳吃完冰才回家。老家在愜意的鄉下成就了我只有藍天白雲的童年,除了叔沒有人會帶我去那家雜貨鋪,阿公阿嬤都上鎮上市場、爸媽喜歡偶有折扣的大賣場,叔也不喜歡帶弟去,只帶我。

晃眼我們自七、八歲搬離阿公家也快十年,某次父開車再經過那家雜貨鋪時我意外它還活著,只是顯得更小、更舊。我要求下車看看,裝潢沒什麼變,連那顆要死不死的燈也一樣,店員換成一個咖啡髮色掉了一半的姊姊大聲播著韓團快歌,我問她那個店員哥哥的事,她斜眼瞄我聳了聳肩。廟前的下棋老人只剩一個,他認出我後很惋惜地看著棋盤外的一顆棋,「他啊,前幾年出車禍走了。」

抵達阿公家時我和叔說我剛才去了那家雜貨鋪。叔殷切的眼神問了那個哥哥,我抿唇想了想,「隔壁店的說他上大學,去外地了。」

叔的事很難在家裡打聽,只能偷偷的從大人的談論間聽到一些以前的事,最近遺產、繼承等詞出現頻繁,叔的病況不樂觀,我一方面不敢去想又好奇。我對叔的結婚與離婚幾乎沒有記憶,更何況那幾乎不曾來過的嬸嬸與堂妹。「我就說那個小孩不是我們的。」阿公激動的重複這句話多次。「重點是如果弟還沒等到對方還沒滿十八去做親子鑑定,這樣繼承權就會判給她們了。」父極其煩躁地試圖解釋。這件事情弄了很久,好些日子我們回去父都會因此和阿公在客廳大聲爭執,後來吵累了乾脆不談。但他們卻從來不和叔討論。

我好奇過分,但自己兜兜轉轉思考無解,叔自從因車禍的刑期滿後幾乎都在醫院度過,哪裡有財產給這個即便沒有血緣的女兒呢。國小三年級的我自以為我已經能聽這個故事了,小心地偷偷問母是要分誰的遺產。母抿嘴瞪我,我脖子一縮自知不妙,果然換來一陣碎念和警告。後來才在偷聽大人間的談話裡聽懂,他們擔心阿公的財產最後會被那個小孩拿走,因為叔的狀況可能撐不到享受這一大筆家產。

知道個大概後我又想去找母討論,幸好那時察覺氣氛凝重便及時住嘴,我很笨的差點去問所以還剩多久。

糖尿病是個難纏的形容詞,小時候還不知該如何分辨那鼓脹的肚子是福氣還是過度肥胖。叔的髮型一直是平頭,起初大概是一個氣勢吧,後來因為入獄、最後為了臥床時整理方便,好像也只能平頭了。那年我國小要畢業,叔的糖尿病首先併發了視網膜剝離,救回來了卻還是損傷不少。我們去醫院看叔通常會連姑一起,相較父及母的沉默,姑總是關心,偶爾抱怨夫家個沒完,但叔通常只用點頭搖頭回答,久了姑的問句自然也改成是非題。其他床的老人呻吟哀號打呼大聲聊天,唯獨我們這床靜得很,像只有姑一人自言自語。

有次姑不知道說到什麼傷心的難處,哽咽地幾乎懇求叔「你也說些什麼好不好」,叔包著紗布的臉面向姑,微微張開嘴,又闔上了。(上)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楊小濱/捕狒指南
楊小濱/聯合報
是狒,還是匪?咦,

有幾百年不見了!

野獸都爬上了101,

獵人們賽跑,追到了星星!


是狒,還是匪?一槍

就擊穿了人類的基因!

城市便布滿了森林——

野火攻心,噴出萬古恨!


是狒,還是匪?一個異形

在鏡像裡迸裂成碎片!

智慧是一座滑梯,

我們享受自由墜落的嬉戲!


【小品文】莊子軒/姥姥
莊子軒/聯合報
《聊齋誌異》是一本我不願讀完的書,它的情調透過影視作品再現,不斷影響著我對「玄幻」的想像。小學時,看過電影《倩女幽魂》,數年後才讀到〈聶小倩〉這則短篇,頗為失望。原著中反派妖物是鴟梟類型的夜叉,而影片裡那長舌頭深喉嚨,陰陽無常的樹妖姥姥,竟是加工重構的角色。

然而,這種失落並不長久。我不常翻書,卻常看電視,每回重播著午馬咬破手指、乾坤借法連續輸出掌心雷降妖,完事對國榮說:「祂道行已廢,要一百年才能出來作亂!」腦袋立即洗得清白,我相信姥姥有根,一直都在,藏在「倩女」系列逐漸歪斜的續集中,也種在《聊齋》書頁的留白處。

年紀漸長,有一回我帶學生讀〈聶小倩〉,竟覺得奇怪,為何甯采臣可拒絕與女鬼同床,燕赤霞卻不得不與書生同室過夜,順理成章當了保鑣?被禮教裹得嚴實的直男,看似傻氣,然而他想和誰睡,沒人能說不。

相較於主角的正義,樹妖的惡反而顯得悽苦,役使野鬼,誘人採補,如此因循往復。姥姥的故事裡,沒有遭誘惑而朝死滅邁進的具體危機,只能沒有第二選項地活下去,沒人唐突開口,等她說不。


【小品文】蘇紹連/慢車道和詩及其他
蘇紹連/聯合報
我閱讀詩,或者說行走於詩,喜歡用一種慢慢悠遊的方式,字字句句欣賞,雖讀個清楚,卻也不抓得緊,放開讀過的詩句,任其往後漂去。這該像是在一條沉靜的河流上行舟,兩旁岸景往後漂流,但我想到了也像是在一條慢車道駕車,欣賞著後退的兩旁路邊風景。

印象裡的慢車道,是屬於獸力車、人力車行駛的街道,基本上,其車輪以一種無法加速的轉動前進,比如像機械時鐘的齒輪,固定速度,直至發條鬆乏才停止。在往日,牛車、腳踏車慢慢悠遊,穿梭於田園的道路之間,這是鄉村最常見的畫面。道路雖然不寬闊,但人車甚少,便無由形成嘈雜、壅塞的路況。我寫詩的狀況,也像是在慢車道進行,一字一句,像牛拖著牛車,不疾不徐,一腳印一腳印走向前,途中有時還拉下幾坨金黃的糞便。有時寫詩寫出樂趣來,會像騎著腳踏車,可以用力踩快一點,也可以放慢一點,或者來個蛇行,或是放手張開翅膀似的,隨心所欲,樂哉悠哉。

能隨心所欲的寫詩,乃在於詩是一種可以駕馭的自由體,但是,要看自己行駛的道路是什麼型態,顯然,現代的道路行駛是有規則的,設立各種燈號及標誌,讓行人和車輛都得遵循而行。寫詩,則是有自己創作的內在原則和規律,絕不會毫無章法,但也絕不容易被世俗的規範綑綁而去,否則,就缺乏了創作的自由。現實生活中,慢車道則有了詩創作的多樣化及慢慢琢磨的屬性,故而我喜愛慢車道。

往日的凌晨,我常在城市裡的慢車道騎著腳踏車,享受沿途建築物今古融合的街景,或看著路邊的人行道上散步的老人、穿著背心短褲跑步的中年人,感覺就像是一種城市裡的休閒活動。腳踏車騎在慢車道上也讓我更加放鬆,不必擔心被快速行駛的車輛所威脅,這是晨間一個令我覺得舒適而安全的城市體驗。可是一過七點鐘,漸漸有了上班的人潮,摩托車騎士開始在慢車道奔馳,還有小轎車為了找停車而在慢車道阻礙了交通,慢車原指的是牛車、腳踏車、人力車等,但現今政府把機車與腳踏車合併管理,並設置路邊轎車停車格,讓轎車在慢車道行駛,製造了道路使用的混亂,我就覺得在城市裡騎自行車也不太安全,除非是在專用的腳踏車道。

不騎腳踏車上慢車道,不妨沿著慢車道旁的路邊漫步,若是有政府規畫的人行道,便覺得好走,觀察城市的細節和寫詩的意念也變得更加從容不迫。這城市有一條慢車道剛好在河岸邊,我喜歡開車或騎腳踏車路過它,可以細數幾盞路燈、幾柱電線桿,瞧瞧盡職等候的綠色郵筒和紅色郵筒,查查ubike停駐區少了幾輛腳踏車,以及水溝蓋上今天多了幾片落葉,或是欣賞鳥群自樹枝上或水上飛過,像是在追逐看不見的風。這樣的風景美得只能由一個平凡的「風景如畫」四字來形容,可是詩不能用這麼毫無創意的譬喻。我把慢車道和河流視作同一類型的風景,因為這兩者都是能夠產生流動的意象。慢車道的一邊是快車道,之間有分隔島,或畫十公分寬的白色分隔線,另一邊則是靠著河岸的人行道,有步階、有欄杆,或是花圃,雖然走路舒適,但我還是喜歡騎著腳踏車,那是像寫詩的速度,有一種稍為飛越空白的感覺,不像走路,步步相連,沒有像詩一樣斷行。

在慢車道上,我可以感受到較為貼近生活的秩序和節奏,或許是跟自己喜愛漫遊街道去攝影有關係。慢車道就像是我的創作情境,可以舒緩自在,時間可以延長,空間可以伸展,而快車道的時間太過於急速,空間都被壓縮,不合我個性。慢車道提供了我漫遊的路徑和造訪的機遇,但最重要的,慢車道不只是一道風景,而是匯合了「現實」和「視角」,讓我捕捉到那種生活的步調和節奏,它更接近了詩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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