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聞《老人與海》是讀小學時,在國語文競賽朗讀組的冠軍錄音帶裡,當賽員激昂地讀到:「老人拿起魚叉、用力戳了下去!」我彷彿看到賽員手中的文稿如魚叉,插進魚的肚子裡,因著這樣的印象,我以為《老人與海》是一部熱血小說,便找書來看,卻不知是翻譯文本的原因,還是我當時年紀太小,就是看不下去。
這一擺,好多年。前一陣子,因緣際會遇上作家楊照翻譯的版本,適逢阿孺確診,我又拿起《老人與海》,立刻被那洗鍊的文字吸引,隱隱感覺自己就是那老人,孩子是那條魚,居隔的我們正好困在名為「家」的這條船上。
八十四天沒有捕到任何一條魚的老人,終於釣到一條超過一千磅的超大馬林魚,何其珍貴。但魚身卻比船還要長,老人無法將魚拖到船上,彷彿預示為人父母者的極限──父母終將無法乘載孩子的寬廣。
但老人想把魚帶回港口,他想讓人見識到,他,一個被看衰的老人,捕到大魚了。彷彿企圖倚子而驕的父母。於是,老人拖著魚,一個在船上,一個在海裡,兩者唯一的連結,是老人手中那條細而銳利的魚線。
老人不能把魚給殺死,血會引來鯊魚,會吃光魚的肉。老人不能讓魚下沉,船會翻。老人不能讓魚掙扎,線會斷。
「只要線纏好了,我的右手就能握得住……」、「我不能讓他的痛苦增加……我的痛苦無所謂。我可以控制。但他的痛苦會把他搞瘋掉。」、「魚,我非常愛你也非常尊敬你,但在這一天結束前我會殺死你。」、「你要我的命啊,魚,老人想。不過你有權這麼做。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了不起,或更漂亮,或更平靜,或更高貴的東西了……」
老人的呢喃,粼粼閃耀如育兒箴言。
兩天兩夜的航行中,老人靠著他那雙手和魚相處,不慍不火。我理解為「相處」,而非搏鬥,實在是閱讀過程中,我很難判斷到底是誰捕獲了誰?他們沒有太多激烈拉鋸,或者說,每當拉鋸即將發生時,老人知道如何應對。這是捕魚人的技藝,就像父母該有的智慧?但,輸贏是這場相遇的目的嗎?我愈讀愈不確定……
在那無人看見的海洋裡,我看見一個右手被魚線割裂、忍著疼痛、飢餓、卻無論如何不願放手的老人,其實他可以放手的,那麼這一切就結束了,但是他不願意。老人也看見最真實的自己。他選擇承受折磨,即使最後拖回的是一尾魚骨,他依然藉此釐清了自己是誰,無須對人解釋。
看見最真實的自己,可能是我在育兒之路上最大的收穫。原來我的極限長這樣啊,原來我可以付出這樣的愛啊,原來我能夠承受這樣煎熬啊。痛苦喜悅中,我在孩子身上看見自己,就像老人透過那條魚,遇見了他心中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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