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生土長的都市俗,吃了三十年的米,才知道粒粒皆辛苦的真實涵義。
去年七月底,某次颱風過境後,貢寮狸和禾小穀倉的朋友在臉書上發出人力召集令,說稻田因上一次颱風過境,已經有部分倒伏了,如果不趕緊收割,倒伏的稻子泡水就會發芽,最後整批壞去。
看到這個訊息,平日總是嚷嚷著離農村生活太遠的我,不顧其他人「這份工作很硬」的警告,立刻自告奮勇報名,完全沉浸在重溫年輕時代熱血沸騰的衝勁。
想像田園真美好踩進水田方知苦
記得那天是星期六早晨,地點在從火車站出來,還要再騎上半小時的摩托車才會抵達的山區。手機沒有訊號,空氣微涼,有青草的香味。抵達的時候,收割團已經完成了好一部分的工作,開始吃早晨的點心了。
畫面是這樣的,山上有一階階的水梯田,有的狹長、有的稍微寬闊,但你看得出來都不是機器重整過的土地。山坡上的視線極佳,可以看到對面山頭的綠、雲與光的陰影。水田深度及膝,儘管背頂著陽光,但踩在水田裡的雙腳卻是涼的,暑意也就因此去了一半。
為什麼不用收割機呢?因為山的坡度、水田的狹長與不規則,讓原本設計給平原收割的農機,在這裡派不上用場。在這裡春耕、翻土有牛來幫忙,而收割就需要大量人力,拿著鐮刀彎腰收割,用機器把稻穀打下來,集中後日曬爬梳、翻面,曬到恰恰好才可以儲藏起來。
在這麼自然、心曠神怡的農村勞動,豈不是浪漫又滿足都市人回歸田園的想像嗎?但是踩進水田裡的第二步,我就發現事情嚴重了。水田的組成是柔軟而綿密的土壤,不僅踩不到平底,要走第二步,得排除阻力奮力把腳拔出來,再踩下下一步,這進退之間,若下盤沒有蹲穩,只有兩個選擇:正面趴或屁股坐下去。無論是哪種結局,不用說,站起來又是一番大工程。
城市裡健步如飛的我,完全用身體驗證了深陷泥淖、進退兩難的處境。
留一口飯與自然共好用痠痛學會認真吃飯
在梯田上,一群人彎下腰、左手握稻稈,右手用鐮刀快速的砍下一把,集合了三四把之後,放著讓其他夥伴接力拿去打穀機,割下的稻稈集中曬乾,另有用處。一袋袋的穀子由壯漢們抬到農家的埕,濾過草稈、太輕的空包穀粒後,婦女們接手曬稻,拿著鐵耙不厭其煩的翻過來又翻過去,或者用腳的側邊微微為稻子翻面,曬到什麼程度呢?這是經驗累積的判斷,更是農家與天地相處的智慧。
住在城市裡的我們大概很難想像,一個早上出動半打壯漢收成的這片稻穀,換算成市價可能還不到萬元,而這還不包括過去幾個月播種、翻田、不時巡田水的成本。粒粒皆辛苦的意義,不只展現在勞動過後的汗水和痠痛,還有更多的,是農人與這片土地的連結。農人不用化學藥物來增加收成,而是堅持善待土地與萬物,生活的同時,也留下一口飯給周邊的萬物,共生共好。這是年年日日的堅持。
回台北的路上,媽媽來電關切,我幾乎累得說不出話來,手臂痛到連拿著電話都不舒服。貼滿藥膏後深深睡去,但隔天早上醒來後,仍是全身痠痛到無法起身。我想,這大概就是我們的身體離生產、農務、糧食太遠的證明吧。
痠痛的感受雖然早已消退,但身體勞動的記憶不同於都市的學習,至今仍深深震撼了我,好像自己離食物的源頭更近了一步。回到日常生活,我更認真的吃飯、關心農業新聞;也更認真看待每一包米、每一把菜的源頭。
這樣一舉多得的體驗,真的是每一個都市俗都該嘗試看看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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