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北投的硫磺煙中,一唱便是十多年。江蕙:「充滿故事的人生!也是我最難忘的年代!」
內容簡介: 她走進北投的硫磺煙中,一唱便是十多年。那首歌裡沒有丈夫和子女,有的是青春叛逆,與一再撕扯割裂的生命。我的媽媽,一生擁有三個名字、三種身分──靠撿破爛維生、被賣進酒家的童年;十五歲被迫走入婚姻;為了娘家生計,不得不到北投那卡西走唱──媽媽的人生,比一部八點檔連續劇還精采。但對我來說,她更像是穿插在連續劇之間的廣告。僅存的記憶,只有小時和媽媽四處賣藥表演,或是熬夜等她從北投走唱回來。除此之外,她在我心裡,始終是一個瀆職的母親。直到四十歲那年,媽媽毫無預警地出現,又一次闖入我的生命,緩緩道出她的一生。她在命運的大浪中浮沉漂流,當華服褪去,脂粉顏色盡失,終在最初的名字,做回原始的自己。
作者介紹:徐正雄 ,筆名八爪熊,1970年生,泰山高職補校電子科畢。字耕農(也寫字也種田),識字不多,做過四十多個工作,阿里不達獲獎五十多個,目前職業是農夫、菜販。
搶先試閱:〈流浪童年〉
母親的死,讓我覺得自己所剩的時間也不多了,我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就是要把自己的一生給記錄下來。我這一生,總共有三個名字。
出嫁之前我叫「蘇綉雲」。出嫁之後我叫「徐玉鳳」。在舞台上的我,則叫做「麗華」。現在,就先來說說「蘇綉雲」這個女孩。在談到我之前,我想先介紹一下父親的家族成員。我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阿公,其實並非阿祖親生。因為阿太嫁過來多年都沒有懷孕,只好去台中分一個男孩來養,說也奇怪,之後阿太便連生了兩個男孩。我父親的母親,也就是我的阿嬤,嫁給我阿公之後,總共生了五個兒子和八個女兒,因為小孩太多,有五個女兒給別人當童養媳。我父親是長子,原本在耕者有其田政策實施之後,可以分到一些可觀的田產,卻因為不喜歡種田,婚後跑到台北「收酒矸」──就是撿破爛,因為如此,阿公很生氣,不要說田產,連一間房間也沒有留給我父親。四十一年次的我,就是出生在這個龐大的家族裡面,而這個家族,就在彰化秀水鄉埔崙村。
婚後不久的父親,不顧家人反對隻身北上謀生,將新婚不久的母親留在秀水。父親不在身邊,讓當年十九歲的母親很沒有安全感。母親說,我誕生的那一天,雖然是家族長孫的頭一胎,但因為是女孩,所以整個家族冷冷清清,根本沒有人理她。產婆接生完之後,又累又餓的母親只好自己下床,到菜園拔一些紅鳳菜炒麻油吃,算是坐了月子。母親常說:「女孩子沒路用,十個女兒也抵不過一個兒子。」一年後我大弟──蘇光榮誕生了!他是我們這一輩最先出生的男孩,長子的長子,將來是要繼承家業、延續香火的,整個家族都非常高興,母親也因此吃了幾天的麻油雞。母親說她嫁到蘇家兩年,直到大弟出生才覺得自己的生活穩定下來,之前的日子,彷彿賣到別人家當傭人一般,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
父親偶爾回來秀水,但是待不到幾天又回台北。那幾年,大弟和二弟陸續出生,七歲之前,我一直待在家裡幫忙母親照顧弟弟,直到七歲時,村裡同年齡的小孩都去上小學,我才向母親要求讓我去上學。母親去跟我阿嬤說,阿嬤說女孩子上什麼學?母親只好作罷。但是我不死心,我跑去祖厝找阿太,阿太個子不高,說話卻很大聲,平日總是拿一根枴杖四處串門子。阿太對小孩很好,常常會帶我們這些小孩去果園摘水果。當時阿太已經七十多歲了,牙齒還很好,阿太最喜歡的水果不是軟軟的木瓜,而是硬硬的土芭樂。阿太除了牙齒硬之外,她的脾氣也很硬,遇到不公平的事,她會出來主持公道。我向阿太拜託,請她說服我阿嬤,讓我和其他小孩一樣去上學。阿嬤是阿太的媳婦,自然不敢違背婆婆的命令,我這才能如願去上學。我還記得,當年我上的第一課叫做〈開學樂〉。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樂」不到一星期,父親就從台北寄來一封信,要我們全家北上找他。於是,我牽著兩個弟弟,母親用扁擔背了一些家當,帶著那封信,我們到台北找父親。從此,展開我飄浪的人生。
剛到台北的時候,我們一家住在六張犁,那裡有很多墳墓和資源回收場。父親因為收破爛的關係,在那裡租了一間木板房,我們一家五口就擠在兩、三坪大的房間。由於是違建,所以沒水沒電,幸好那裡常下雨,父親就買了六個鐵的大水桶,用來接雨水。為了省水,平日我們很少洗澡,大多用濕毛巾將身體擦一擦,所以水都夠用。至於沒電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困擾,只要一家早早就寢就可以解決,若真需要照明,就點個蠟燭。父親終生都在做「資源回收買賣」。而母親,當時在我們家對面一戶有樓房的外省人家裡幫傭,外省人知道我們家很窮,總是讓母親帶飯菜回來給我們吃,有時候,外省人還會給母親大塊大塊的滷牛肉,這在當時都是非常昂貴的食物。由於父母親整天都在外頭工作,所以母親出門後,會將我們三個小孩鎖在木板房,裡面放一個尿桶就算「套房」了。我們姊弟三人,從早上被鎖到傍晚,直到母親幫傭回家,才將我們放出來活動。我們在六張犁住了一年,這一年,也就是民國四十九年,母親生下了我四妹──秀娥。說起四妹秀娥就讓人嘖嘖稱奇。我聽說佛教高僧虛雲老和尚在母親肚子裡住了十三個月才出生,而我四妹也在母親肚子裡多住了兩個月。由於母親懷孕十二個月還不生產,幫傭的外省人雇主擔心母親會出事,就把母親給辭退了,這一來不但少了一份薪水,而且也沒有免費飯菜可吃,讓我家的經濟陷入極大的困境。為此,我們又回到彰化,陪母親待產。
四妹在母親肚子裡住了十二個月,出生時頭髮已經齊肩了。這妹妹出生得不是時候,她遲到兩個月,讓母親丟了工作,讓姊姊哥哥沒有飯吃,母親決定將四妹送人。母親在彰化坐完月子後,我們又回到台北,這次我們沒住在原來的六張犁,而是住在現在的承德路,大同公司對面的美軍顧問團旁邊。當時,我家前面有一戶踩三輪車的人家,結婚多年都沒有生,母親便將四妹送給他們。儘管父親和我都不贊成,但是家裡窮,又能如何?那戶人家為此送來三十個豆沙餅,算是買斷了四妹的一生。送走四妹之後,母親到一間衛生紙工廠當作業員,我們繼續被鎖在木板房。不過我始終心有不甘,由於四妹養父母家離我家很近,每天傍晚,母親工作回家將我們放出來後,我便衝到四妹養父母家去看她。有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樣跑去看四妹,那天四妹一個人坐在養父母家門口,我見四下無人,一股衝動便將四妹抱回家。回家後母親很生氣,但父親卻很歡喜。我和父親同一國,都希望將妹妹留下來,母親拗不過我們,這讓她很為難,因為四妹養父母送來的豆沙餅已經吃完,在當時那可是很貴的食物,母親又沒錢賠人家。可憐的母親,每次經過四妹的養父母家就被罵一次,一次比一次難聽,而那又是回家必經之路,因為這樣,我們只好搬家。
第三次搬家,我們搬到現在大龍峒的大同街,靠近鐵道旁,也就是現在的承德路三段二四七巷,對面就是成立於民國四十九年五月三十日的大龍峒車站。不過,這個比我晚誕生的公車站,因為捷運的關係,已經在九十三年七月一日廢除。搬到大同街之後,母親已經不再將我們鎖起來了,這有好有壞。壞的是弟妹們都會亂跑,有一次四妹還掉到滿是油漬的大水塘裡,當時天色已晚,水又髒,我找不到四妹,看見水裡一個黑黑的東西在浮沉,一把拉起居然就是四妹。這水塘的油,都是附近一家做硬幣的工廠排出的,幸好我發現得早,四妹才沒淹死。至於好處,就是我可以跟隨鄰居小孩到各個菜市場撿菜回家煮。如果我要青菜就去延平北路二段的「太平市場」,若要魚就去廣州街的「中央市場」,想吃豬肉就去昌吉街的「豬屠口」。撿蔬菜算是比較容易的,因為市場總有菜販剝下來、成堆成堆過老過醜的外葉。撿魚則要趁魚販們粗魯地拖著一箱一箱魚時,等魚兒不小心從邊緣跌落,再快快一把撿起。大隻的鯊魚、海鰻是不太可能,但小尾的狗母、肉魚,或人家不要的海豚骨,卻有可能成為我家桌上的美食。最困難的食物算是豬肉了!為了幫家人加菜,我不敢熟睡,半夜聽到豬隻哀嚎,總讓我興奮地從床上跳起來,衝到廚房拿臉盆直奔「豬屠口」。屠夫殺豬之後,總會將豬油、內臟吊在一旁,另外還會有一大桶豬血。我會用臉盆去偷舀豬血、用小刀去偷割豬油和內臟,像我這種女孩在豬屠口不少,大概有二十幾個,我們不但互相認識,更是一群好姊妹。沒辦法,失去了外省人的免費飯菜,我必須想辦法活下去。以前的窮苦人特別多,那些魚販、屠夫也不見得比我們好過多少,將心比心之下,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我們這種接近偷盜的行為。有了新鮮食材之後,父親自己做了一個小「灶」,每天早上,我會用這個小灶將撿來的菜煮好,午飯的菜也會早上一起做好,再用籃子吊在梁上,以防貓狗老鼠偷吃。因為房子會漏水,後來我們又搬了一次家,不過仍然住在大同街上,一直到我結婚為止。 ▶▶ 閱讀更多 徐正雄《我那溫泉鄉的那卡西媽媽:飄浪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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