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誰是外來者:在德國、臺灣之間,獨立記者的跨國越南難民探尋》
內容簡介:訪問逾50人、越洋串聯德國與臺灣,獨立記者從心而發的萬里追尋。他們以肉身化作橋樑,來到島嶼,帶著記憶、文化與語言,從此他鄉變故鄉。「當我們面對移民或難民,不再是以面對特定外來族群的態度,而是以同為人的身分,在同一塊土地上,往『我們未來如何共同生活』的目標邁進,這個社會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分歧了?」
你知道,臺灣曾經接收過難民嗎?他們在高雄、木柵、澎湖……在你我身邊生活超過40載。為什麼我們幾乎對這段歷史一無所知?
賭上生死的「船民」1975年4月,越南共產黨拿下西貢,內戰長達20年的南北越就此統一,然而戰爭結束並未帶來和平,反而讓載滿難民的船飄蕩海上。這些「船民」逃難異國,他們的移居擴大了人們對民族與國家的想像。
映照德國與臺灣,不一樣的族群融合之路《誰是外來者》作者黃文鈴往返德國與臺灣,採訪超過50位越南移民,聽他們述說驚心動魄的親身經歷,書中並陳西德、東德、臺灣三地接收越南移民的方式、政策,探討理想的族群融合可能之道。
40年了,他們還是「外來者」嗎?記者黃文鈴以移民身分發出探問:當膚色與文化截然不同,「外來移民要做到成功融入一個新的國家,我們能給出哪些答案?」越南移民已定居德國、臺灣社會逾40年,我們可曾真正探究他們的歷史?是否還片面狹隘地以外貌、膚色、口音區分「你」與「我」?
我們可能在保有彼此相異處的情況下,仍視彼此為一個群體嗎?
作者介紹:黃文鈴,菜市場長大的孩子。35歲那一年決定離開熟悉的臺灣,目前定居柏林邁入第五年。因為想第一線採訪難民,選擇出走臺灣。目前定位自己是寫作者與記者,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到達很遠的地方,讓更多人聽見受訪者的故事。
搶先試閱:〈撕裂與融合〉
在這本書的最後,我想談談關於「撕裂」與「融合」。
居住在德國柏林四年多的日子裡,我深刻感受到自己身為亞裔少數的移民身分。儘管相對其他更保守的德國小鎮,柏林是相當多元文化的首都,但在日常生活裡,有意無意的隱形歧視仍無所不在。消極一點來講,我那亞洲人的臉孔,似乎是無法完全融入德國社會的鐵證。
來到異國,讓我尖銳地意識到族群問題。將書寫的主題聚焦於移難民的融合,也是在我到了德國生活後,自然而然發生的。我想藉由一次次的書寫與採訪找出問題的答案:究竟身為異鄉社會的少數,有無可能找到歸屬感?即使是語言與文化完全不同的兩個族群,有無可能在保有彼此相異處的情況下,仍視彼此為一個群體?
在書寫本書的過程中,我聽到許多不同版本的答案。像是第五章提到的黎玲,爸媽都是越南船民,她在德國土生土長。近年右翼勢力興起後,她有天隻身前往平常很少去的馬燦區,剛從地鐵出口走下階梯,迎面而來一名貌似新納粹的男子看到她的長相,便隨即往她頭上啐了一口口水,要她滾回「她的國家」。
她錯愕,這樣明顯針對種族的惡意,過去鮮少發生在她的人生裡。她自認自己是德國人也是越南人,但顯然有人僅憑她的外表就下了「妳不屬於我們國家」的判斷。
又或者,我問了本書每一名受訪者:「你覺得住在德國(或臺灣)數十年後,自己屬於這個社會嗎?」
答案也是五花八門,一部分的人可以很立即的回答:不可能,這輩子自己都會是外來者。也有一部分的人笑著回答,越南跟德國(或臺灣)都是自己的家鄉,難分高下。第二代的越南裔沒有南北越國仇家恨的包袱,則有更寬廣的回答,多數的人認為不需硬要區分自己屬於哪個群體,可以各取其中好的部分,內化成自己的人生。第一章提到的陳世偉,即笑著說,自己每次被問到「你來自哪裡?」都會大方地說,自己來自柏林。因為這個城市才是他認同的地方。
回頭想我自己的家鄉。出國前,我鮮少意識到自己是臺灣社會的多數族群,在擔任記者時,偶爾採訪的對象是新住民,我也有意無意地將對方是否能流利使用中文,作為有無融入這個社會的指標。在接觸過被迫離開家鄉的中東與越南難民,加上自己也成為努力學習德文的移民後,我才意識到,過去框在外籍配偶身上的標準有多傲慢。
德國社會普遍期望外來的移難民要能使用當地語言,並認同德國社會主流價值觀。也有些人進一步主張,既然移難民來到德國,那就要當個德國人。舉凡外在穿著(例如穆斯林不應穿戴頭巾)、內在思想,例如尊重女權等,都要效法真正的德國人。
何謂「真正的」德國人自然眾說紛紜,但同樣的論述,我也常聽到臺灣人對於外來移民族群有同樣的期待,認為「他們來這裡就是要跟臺灣人一樣」。意指,移民要融入新的國家,就應拋棄自己原本的文化,只能成為一種模樣,但實際上,融合從來就並非單向道。
近年,有愈來愈多的德國人認同,所謂融合,並非單方面要求移民全面否決自己的原生文化,而是收容國的民眾也應了解這些移難民的過去與文化背景,像是宗教習俗等,要做到彼此有一定了解,才是成功的融合之道。
以國內的越南移民為例,本書第四章提及在木新市場開雜貨店的越南華僑黃鳳琼,明明已經在臺灣社會生活了二十餘載,仍會被誤認為外籍配偶。
她在採訪時無奈的說,她做生意做了這麼久,和市場內其他攤販也算熟悉,但還是有臺灣人以為她是越南新娘,直白地問她:「妳的國語為什麼說得這麼好?妳嫁過來多少錢?」
如前所述,越南華僑的逃難過往在臺灣甚少被提及,這個族群因此在主流論述裡一直都只占一小部分,不若在德國的越南船民給德國人民帶來的鮮明印象。
臺灣社會的確需要再多了解移民,也需要再多了解自己。
我們對自己社會當中的族群理解,需要突破習以為常的種種劃分,需要更開闊的視野。
家鄉是一個人能被理解的地方
再寬廣一點來看,雖然臺灣由於國際情勢與缺乏《難民法》等因素,無法循正常途徑接納難民,國內看似沒有難民融合問題,但本省人與外省人之間的分歧,閩南人、客家人、原住民族等不同族群長達數十年的紛爭,每逢選舉期間,這座島嶼便不斷地撕裂彼此。
這道「他們」與「我們」的界線,不只劃在難民與收容國本地居民之間,也同樣劃在我們臺灣島上不同的族群之間。
這些年來,我們不斷爭論:誰才是真正的臺灣人?這個問題沒人能給出最正確的解答。先來後到的不同族群,對這座島嶼的情感不能單憑來臺時間長短來衡量。
在寫這本書之前,我並不知道,當初在南越的華僑對中華民國政府的認同竟是如此深刻。當他們描述小時候教室裡高掛的國父遺像、操場升起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每個人眼睛都是發亮的,因為那是他們心目中的祖國,是他們內心的歸依。
我在國內採訪越南華僑時,正值二ま二ま年總統大選的前一兩個月。當時,好幾個受訪者聊到對臺灣政局的看法。有人直言,「我對現在的國民黨很失望,但從小的教育就是要我們忠貞愛國,所以我還是會投給國民黨。」也有人說,「我不管今天住在越南還是臺灣,我就是中國人,我的國家就是中華民國。」
那時我才意識到,即便是過去從未來過臺灣,即便可能自小就生活在越南,這些華僑的身分認同並不是共產黨執政的中國,而是中華民國政府,而到了今天,和你我都在同一座島嶼上共同生活,都關切著同一場選舉。
當想到這層關係時,「我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又更拉近了一些。
如果我們認同這些越南華僑在臺灣度過了數十載歲月、生根養育下一代,也早就拿了中華民國身分證,即使出生地不在臺灣,但早已是臺灣島的一分子。
既然如此,談「他們」的故事,是不是就是談「我們」的故事?而這些人的故事,其實正補足了一塊幾乎被遺忘的臺灣歷史。
回到我在這本書序章提出的問題:這些越南移民或是越南華僑,如今成為德國或是臺灣社會的一部分了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應由我來定義。
德國著名詩人摩根斯坦(Christian Morgenstern)曾說,家鄉並非是一個人的居所,而是能理解他的地方。
理解他們為何遷徙、理解這些人為何選擇留下,而從他們踏上德國或是臺灣的土地那一刻起,這些原本的外來移民,已成了德國/臺灣歷史的一部分。儘管外表差異甚大,或是居住數十年仍帶有濃重口音,但重要的是,如同黃鳳琼的老公王文強所說的,移民與本國人的差別,僅是先來後到而已,他們也是正港的番薯囡仔。
在執筆的今天,俄羅斯正宣示攻打烏克蘭,柏林政府第一時間宣布將接納烏克蘭難民,同時擴增轄內難民收容所,以備之後可能湧入更多烏國難民。
在人類的歷史上,戰爭不會止歇,人道救援的行動也不會停下。將流離失所的難民接到安全的國家安置僅是第一步,後續的融合工作才是真正最大的考驗。不僅考驗收容國政府的智慧,也考驗當地居民能否與新來的成員找出和平共處的方法。
當一個國家愈多元開放,面對保守的右翼言論、刻意挑起種族間的對立衝突,我們便愈能予以抵擋、不受挑撥,不受國籍分界定義誰才能稱之為真正的德國人或正港臺灣人,隔離彼此的高牆才有可能倒下,那條劃在「他們」與「我們」之間的界線才可能有抹去的一天。
謹以此書,獻給不再分別你/我、他們/我們,一個沒有外來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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