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就是在寧波西街、南昌街、牯嶺街不停地穿梭中消逝的。--隱地《漲潮日》一早接到高中同窗來電,擔心自己父親可能罹患老年憂鬱症,想詢問相關診斷與後續注意事項。聊著聊著,感嘆起我們人生已到了要珍惜與長輩相處的階段。提到父親,很巧的是,當天欲趕赴服務的「市大附小」,正是家父在台灣就讀的第一所學校(當時名為「女師附小」)。
結束在父親母校的工作後,順著南昌街想找點吃的,晃著晃著,竟穿過寧波西街。突然意識到這是爸爸年少時每天的必經之路,思緒彷彿掉進他曾述說的光陰故事裡。左望右看了半天,挑了一家老字號餐廳,隨興點了湖州粽與餛飩湯,拿了盤上海小菜「烤麩」。沒料到菜一入口,舌尖味蕾立馬連上了兒時記憶:晚餐家常味、奶奶炒菜身影,姑姑包餛飩的模樣,就這麼一幕一幕地湧現腦海。
其實屬於父執輩成長的那個年代是十分苦澀的。爸爸不止一次說到他年少的時候,總覺得成天都在找飯吃。他在書裡這麼寫:「那是克難的年代,崇洋卻又土氣十足的年代,大世界戲院對面的白光冰果室,聚集著無數青少年,一如現在的速食餐飲店,兩個畫面重疊,中間隔著的是一條名叫時光的河。」
飽餐之餘,心情有股說不出的療癒。不禁自問:怎麼父親年少時的流離之苦,到我口中嚼著嚼著卻成了滋養的力量?莫非今早與高中同窗的感嘆對話,就為引領我橫跨這條名叫「時光」的河,與年少的父親「巧遇」(心理學大師榮格絕對不認為這是「巧合」)?
苦受當下,無言以對
賈伯斯在對史丹佛大學畢業生的演講中,有段令人動容的省思:「只有在未來回顧今日時,才會明白這些點點滴滴是如何串在一起。所以,你必須相信:眼前發生的點點滴滴,將來或多或少都會連結在一起。」
其實,要這樣持守信念,是非常不容易的。尤其在陪伴個案經歷某些「生命斷裂」的當下,即便於晤談室已身經百戰,也實在看不出有何「串連」的可能啊!
「你知道嗎?我們夫妻費盡千辛萬苦,才讓這個生命來到我家。為什麼七個月不到,他就這樣突然地離開我們?」每結束一次悲傷治療,就特別感到悲從中來。
「認識你十年,還有結婚這八年,回頭想想,一點意義也沒!跟你有關的這段人生,真是完完全全浪費了!」進行夫妻諮商,有時會聽到教人心驚的狠話。
「明明是照顧自己老爸,卻很怕看他那雙只剩空洞的眼睛。碰上他亂發脾氣時,更讓我無語問天。」帶領「照護失智家人」團體時,再熟悉不過的,就是家屬折返在一會抱怨照顧長輩有多苦,一會又責怪自己沒盡孝道。
還好,不時仍會讀到一些令我重生勇氣的經典。
活出意義來
《活出意義來》是「意義治療」大師Frankl在親身經歷納粹集中營囚禁後的一本巨作。他在書中寫著:「在納粹集中營內我親眼看到,那些知道還有一件任務等待他去完成的人,最容易活下去。」Frankl更指出「心理健康」是奠基於一個人的身心在面對「已經達成」與「還應該完成」之間某程度的緊張。
只有親身經歷過生命驟變後才會明白:沒人有資格教正遭遇巨大苦難的人該怎麼想或是怎麼做。如果還是忍不住想給些安慰或建議,通常是因為在受苦者身旁的人也備感難受,於是會有「想幫忙做點什麼」的衝動。
活在今日,也許遇不上受困集中營那種恐怖的經歷,但受困人生而心事重重的我們,在某個程度上,不也被生活壓力跟感情問題給全然俘虜了嗎?會不會在受苦太深而絕望時,忘了人生仍有一些任務等著我們去完成?讀Frankl書會被這麼提醒:在「能怎麼想」的看法上,仍有著全然自由的選擇。
「我們離死亡還有一些時間的話,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你覺得必須做的呢?」有時會採「意義治療法」的問話方式,給個案一些思考生命的時間。
其實從事心理治療的工作愈久,愈會看清自己的渺小。往往一位個案剛走出去,還沒消化的心情,就得隨著下一位的走入而暫時擱下。
「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我也必須給自己一些面對生命的片刻。
決定這兩天帶父親去牯嶺街吃他最愛的咖哩飯。
還有,要撥通電話跟高中同窗說:「老年憂鬱除了就醫治療外,也許我們可以想想伯父還有什麼心願,可以跟他一起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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