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了老友的首映會,又興奮又感慨。他曾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電影青年,飽覽各類藝文作品,充滿各式奇想;最特別的是,擁有一種我所謂「百俗不侵」的氣質—也就是說,無論從事的是何等通俗、取寵的娛樂事業,他都有本領從容、優雅地完成,而不傷及自身品味與教養。他的娛樂事業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我始終難以忘懷的,是那個娓娓陳述著法斯賓達的UCLA電影碩士。這次,這部遲來的電影作品,顯然仍吻合我對他的預期:細緻、世故,一方面全神貫注於市場訴求,一方面像孫悟空一樣,忍不住在某些角落灑泡尿,務必要留下自己的氣味。
他的電影語彙十分豐富,鏡頭華麗而洋溢著超現實想像,相對於一部感傷主義小品,其實是有些用力過度的,例如:動用了劇、夢、現實三個空間來舖陳一個小人物的心靈世界,彼此糾結、應證。演員的表現也很拚命,令人動容,讓我看到這個老牌娛樂團隊多年來累積的一股「氣」:除了八卦話題、機智幽默的言談,我們還有其他好多本事…而整部電影的風格則讓我想起提姆波頓和他的夥伴…
自從去年出版《迷宮書店》之後,滿腦子都是提姆波頓和強尼戴普。我總忍不住去想:一個孤僻青年在詭異的書店展開他在世界名著裡的奇遇與冒險,沒有鬧鐘提醒就回不到現實世界;這麼怪誕而充滿文青氣息的故事,如果讓一個拍過「剪刀手愛德華」、「大智若魚」、「怪奇孤兒院」的導演把它變成一部既療癒又救贖的魔幻電影,該多麼有趣!
我們都曾是電影青年。剛上大學的時候,比我更年輕的韓良露曾包下西門町的「台映試映室」,放了整整一個暑假的經典電影作品。我雖然缺席了一半,可能也至少看過三、四十部以上。從柏格曼、大衛連、庫柏力克、楚浮到伍迪艾倫…那樣的心靈盛宴,可能也是迄今我所知道規模最大的「電影青年迎新會」了。
電影是文創產業最核心也最富象徵的一環,它以複雜繁瑣的程序,整合各式人才與資源,透過聲光、影像的編織,為觀眾創造出最接近現實世界的官能體驗,也因此成為最迷人、最有效的說故事方式;在電影院裡,許多時候,你會覺得燈亮得太早、場散得太快,因為你的思緒還來不及從電影情節裡抽回來,因為潮濕的眼眶來不及風乾…
電影對人類的影響越來越大—細心觀察我們在日常生活所進行的種種「電影替代」活動,你會發現,不知不覺中,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文明都在快速地電影化。在過去,電影模仿現實、模仿生活,無論是內容、演技、影像還是聲音,唯妙唯肖是首要美學要求,如同柏拉圖「模仿說」的完美示範。如今我們目擊的,是生活處處在模仿電影:我們的觀念與思想被電影啟發、我們的言談舉止被劇中角色引導、我們嚮往的生活方式來自電影印象、我們的節奏感被影視媒體和電玩制約;此外,電影典故取代歷史成為論證與修辭的依據,電影場景成為年輕一代的精神原鄉…虛與實,正漸漸失去意義上的差別。
隨著技術的改善與應用的擴散,電影的魔力還在增加。原因是,我們的現實生活永遠無法滿足我們的渴望,只有想像力可以超越一切。而電影賦予了想像力「現實形式」,讓這些人造夢境廁身並點綴著我們平凡、多憂的現實生活。(作者為作家、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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