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小倫說:「酒和美食是女人的另一個死黨。」
每次想起她這句話,我就忍不住想要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說得對極了。每次喝完酒,踏著微醺的腳步在街上晃著,感覺就好像踩在雲上那麼柔軟舒服。 可惜的是,每當結束和好友的聚會回家時,站在家門口,從包包裡拿出鑰匙,準備打開大門的那一刻,手裡握著沉甸甸的重量,像是又把我的心更往下拉了一樣,我總要花上一段時間,用力地深呼吸,好迎接開門後那一湧而上讓我心慌的孤單。 然後,習慣性對著映入眼前的一片黑,大大嘆了一口氣才進門。 隨便丟下包包、脫掉外套,踢掉踩了一整天的高跟鞋,把整個人狠狠拋在客廳沙發上,身體忽然間重重落下隨即又找到重心的感覺,會讓我的空虛減少一點。 這是我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住的房子,三十坪大小的公寓,沒有任何隔間,除了一張方便歷任男友過夜的雙人床,其他的傢俱擺設都是單人使用,紅色單人沙發、白色單人茶几,浴室裡毛巾架只掛上一條毛巾,漱口杯裡也只站著孤單的牙刷。 小倫說過:「我覺得妳的傢俱好寂寞。」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好友總是對我的怪癖嗤之以鼻,因為她們很難接受每次到我的房子裡聚會過夜時,還得自己帶上盥洗用具。 久了,這間屋子來來去去就只有我一個人。 我很慶幸,畢竟習慣自己一個人獨處,總比熱鬧過後,被空間裡久久不去的歡樂氣味惹得坐立難安要好多了。 我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減去酒在胃裡翻騰的速度。這時,手機傳來鈴聲,我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忍不住微笑著,一定是采雅到家打電話來報平安。 這是姊妹們十幾年來的默契,最晚到家的,一定要打電話跟大家報平安。 從地上撿起包包,翻出手機,螢幕顯示的來電名稱,卻讓我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這個人的電話,我一點都不想接。 螢幕顯示的名字是「連美芸」,更完美的解釋是,她是我的母親。 我高一那年,她外遇了,對象是一位醫生。對方的太太跑到父親工作的地方大聲叫囂,不顧父親的尊嚴,當場指責父親的無能、放縱,才讓母親有機會破壞她幸福美滿的家庭。 我那可憐的父親,在外辛苦賺錢養家應付母親需索無度的欲望,卻換得如此下場,那時候我明白了一件事,在愛情裡面低姿態的人,永遠都是輸家。 隔天,我的父母離婚了,是母親提出來的。她絲毫不在乎父親的感受、痛苦、眼淚,堅決地說什麼都不要,只要父親給她自由,她什麼都可以放棄,包括我。 我看著父親簽下離婚證書那一刻空洞的表情,這一仗,他輸得徹底。 兩個星期後,她就跟著那位醫師到美國去了。離去前,母親走到我房間要和我道別,我卻連看她一眼都覺得背叛了父親,不理會她的叫喚。她站在我背後解釋,是因為忙碌於工作的父親讓她感覺太寂寞了,所以她才會選擇離開。 「有一天妳會明白的。」這是那天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我了解了,也得到了結論,「因為太寂寞了,所以只能選擇背叛。」 可是,我不懂的是,為什麼寂寞總是那麼多? 我和父親就這麼硬生生地被丟下,但是,我並沒有害怕,因為至少身邊還有父親,可是我擁有父親的時間,並不是很長。 在我讀高中的三年,我知道父親過得很不快樂,他總是在下班後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掉淚。後來我把房子裡所有有關母親的東西,包括她用過的杯子、餐具、衣服,還有她買的書、畫、音樂全部扔掉,讓她徹底從我們的生活裡消失。但我唯一無能為力的,是父親腦子裡的回憶。 真的,我束手無策,看著父親的悲傷,心好痛卻使不上力。 升上大學那一年,小倫的媽媽開心地為她慶祝,采雅和青青的父母也分別送給她們上大學的紀念禮物,而我父親卻告訴我,他認為我已經有能力照顧自己,接下來的時間,他想為自己做點事,過自己的生活,那就是出家斷了紅塵。 我看著父親怒吼,「那個女人丟下你,現在你要丟下我?」 「凱茜,這幾年爸爸累了……」父親艱澀地說。我發誓,這輩子我都忘不了父親那時既痛苦又堅決的表情。 難道母親的自私,就沒有造成我生活的負擔和痛苦嗎? 我告訴父親,如果他這麼做,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但我似乎什麼也不是,母親帶給他的傷痛,超乎我的想像。 父親毅然決然地把財產全都過戶到我名下,一個月後,他離開了我,選擇到台中近郊的寺廟裡生活,在我的書桌上,留下寫著廟宇住址的紙條和一句保重給我。 於是我又再一次被拋下,不一樣的是,這次我什麼都沒有,只剩下自己。 悲哀! 每個晚上,我不斷地哭泣,但這一切並不會因為我的眼淚而有所改變。 十幾年來,這些不曾從我腦海裡抹去,隨著時間流逝,雖然有些傷痛會逐漸淡化,但在我心底,對母親其實還是充滿著憎恨的。 所以,她打來的電話我從來不接,這次也不會例外。 來回響了三次之後,她傳了一通簡訊給我。 「下個月,我會到台灣看看妳。」 我看著簡訊冷笑。 哈,看看我?看看我因為她的關係變得多狼狽嗎?每當照鏡子看到自己的臉,我就會想起她。從小到大,見過我們的人,總是對我說「妳跟妳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刺耳的語言,卻說著改變不了事實。 我討厭自己。憎恨的同時,有一個部分,我也憎恨著自己。 當我看著手機上的字,無法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時,屋子裡的室內電話響了,驚醒了我的哀傷。我知道是誰,因為這電話號碼只有一個人知道。 我嘆了一口氣,走到電話旁,接起電話。 不等對方開口,我便直接問:「怎麼還沒睡?」 「妳剛剛才回來?」他問。 「嗯。」 「去哪了?」 「采雅生日。」我簡短地回答,每一次想到母親,總是讓我情緒非常糟糕,難以平復。「下次早一點回家,太晚了。」他關心地說。 聽到他溫柔的語調,卻讓我更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我早回家幹麼?我跟你不一樣,你有人在家等門,我沒有。」 「凱茜,妳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說話。」他很無奈。 「林君浩,我說的是事實,你該去陪你老婆睡覺了。」 「凱茜……」 我不想再繼續這種對話,「啪」一聲掛上電話。手裡握著話筒,我全身開始顫抖。我說過,憎恨她的同時,有一個部分,我也憎恨著自己,在感情這件事上,我跟我的母親一樣。 一樣自私。 從來沒有想過,一向敢愛敢恨的我,居然會和已婚的前男友繼續糾纏不清。對他的感情,已超出我能夠負擔的程度,離不開,只能和他一起向下沉淪。 這讓我更討厭我自己。 在這一段又一段的糾纏中,何凱茜逐漸失去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酒精麻痺自己的感受。 我揉著太陽穴,好減去偏頭痛的不舒適,昨天拔掉電話線後,自己又開了一瓶酒,喝到天亮才茫茫地入睡,即使是抽屜裡留著之前醫生開的安眠藥,但不管我再怎麼失眠,都不會去碰那種東西。 我看過小倫吃安眠藥的後遺症,行屍走肉般地生活,沒有意識、沒有記憶、沒有情緒,有一次她吃完藥後,一大早跑出去,被學校校車撞到,在醫院醒來,卻告訴我們她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那一次,把我嚇得半死。 我不習慣脫序,而和林君浩之間的後續發展,是我這輩子想也沒想過的失控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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