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中的房間裡也會打開電視機,雖然聽不懂當地語言,但畫面與聲音也彷彿另一種引來相伴的「現實」,我靠在床頭一面看著,一面默默的〝猜〞。 所好,日文字幕中出現個把漢字,對我的理解就幫助不少。 昨晚NHK播出一位叫「竹本」的七十六歲藝人,宣告退休前後的記錄片子。首先是那鏗鏘的唸白吸引我的注意,發聲吐氣的方法,與我們京劇有相通的美學表現。此竹本大師跪坐一矮几前,上置厚厚一冊墨筆書正的〝腳本〞,一字一句讀下去,語意我不能明白,然其急促、高亢、委婉與拖長,所顯示的那一種聲腔節奏,便覺精采。 片中插入幾枚「珍貴留影」,是多年前先輩匠師們在某一次集會後的合影,尚可見此傳統藝能盛旺時代的樣子。特寫竹本其人,乃八歲大的男孩,依偎父親膝前,但相貌似已定型:長臉、巨闊的鼻子–一付頗能與衰老後相應的樣子,現在的竹本,眼袋鼓突,頤紋加深,髮線無限向顱後退去。 不久畫面中一位中壯年人進入跪坐恭謹受教。一會兒便見這個徒弟在竹本的叱喝聲中,汗涔涔滴流自顱頂沿額面、耳鼻而下。宗師中氣仍足。 接著換另一個課徒場景––大約被延聘至同時多人習藝的教室,因而比私墊寬待些,眾聲相隨女弟子也有,大師偶而藏過那嚴格而露出微笑。 節目映到此處,出現正式出演的琉璃淨舞台情況:約三尺高的人偶,由穿黑、幪面紗的人操持,常有一個以上的演師共同操一個角色、頭頸、肩腰手勢都能細緻傳達。而推動劇情的就是一旁敘述、口白等,由竹本擔當,可謂偶劇的靈魂人物。 這種偶劇我想起來了,曾在台北保安宮現場看過一回。那是從日本某地的高校生,組成的業餘劇團,攜來繁富的偶角、佈置、樂器等,規制宏大,嚴格演出。 回到記錄竹本引退的片子,他的告別演出在「大阪文樂劇場」。竹本由舞台側邊的旋轉門翻轉而出,此時已坐定,出演的段子是一個叫櫻丸的男子即將切腹的場面。在場的有櫻丸的父親與妻子–這些不同性別、年齡的人物口白,皆由竹本一人去之,加上旁述說解,同時有種種不同的立場。聲音不由戲偶出,卻要使觀眾一一明白是誰開的口。 竹本的演出並不刻意以假聲模仿音色,而以聲腔起伏表情有至大改變。(台下觀眾涕泣激動的鏡頭幾組。)最後結束時,竹本步上正面舞台,人偶代表前來與一代宗師拉手作別。 日語中我唯一聽懂的語詞為sabishi,數度出自大師口中。我想sabishi不止是表面的〝寂寞〞而已吧,凋零感、疏離等等意涵當在其中。嗚呼,一個備嚐生之榮辱的人的退場,唯只sabishi可表其心境而已。 次晨,望向旅邸25層樓的大窗外,晴空下三隻烏鴉飛過;一架直升機盤旋,於是我感到,這世界又要開始一個新的故事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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