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九月起，政府宣布每年八月的第四個星期天為祖父母節。這在老年人口驟增的時代，格外具有意義。
社會風氣丕變，不婚族及頂客族越來越風行，阿公阿嬤有孫可疼、可愛，是人間美事一樁；但若遇年輕父母無法親自哺育教養，祖父母不得不一肩挑起代間教養的重責大任，自然也難免萌生老而彌「艱」的喟歎。但無論是享受或承擔，擔任祖父、祖母的現代人似乎都有相同困惑，你可以歸諸時代輪軸轉出的變異，也可能是步履蹣跚、追趕不及的惶然。
我有幸在三年前榮膺阿嬤的頭銜，陸續出生的兩個小孫女，讓我逐步見識了生命的奧義，成長的驚奇，那是與卅餘年前擔任母親時迥異的經驗。當時，年富力強，銳意向前，雖也兢兢業業養育兒女，但腳步匆促、心情焦慮，眼睛無暇仰視藍天；如今，當了阿嬤，開始有了餘裕，無論是時間或心情，較能以一種旁觀的角度欣賞、玩味，並加以歸納分析。
時代真的很不一樣。老人總是心下惘惘然，空自積累一身養育的武藝，卻頓成空虛。拜網路無遠弗屆之賜，今之父母養兒育女不靠傳承，他們慣於向雲端取經，吃什麼？用什麼？發燒怎麼辦？過敏又如何？父母或祖父母等前輩的經驗不再有用武之地，她們在育兒網裡相濡以沫，搜尋最年輕的資訊。
傳統開始崩解，祖父母的經驗優勢既然盡成灰燼，當然也無法再享受相對的尊榮。一回，我看到孫女可愛有禮，不免感激地對媳婦嘉勉一番：「謝謝你把孫女教養得那麼好。」媳婦隨口回說：「媽！您怎麼這樣講，她是我的女兒欸。」我錯愕之餘，不禁開始細細思考「謝謝你把孫女教養得那麼好。」這句話的眉角。明明孫女是媳婦所生養，為什麼我要越俎代庖去謝謝她？雖然，我也可以辯解：「股東大會上，小股東也可以向賺錢的大股東獻花啊！」但感謝的話裡分明暗藏封建時代的餘習，全然是《紅樓夢》裡賈母高握權柄的一家之主的「氣口」，是我一向引以為戒的，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我因之體悟威權必須在這些小地方徹底解體，人生才能順當的往前奔去。
但凡當上阿公、阿嬤，大多已開始走在秋天的路上，對子女的愛卻毫無疑義地依然如夏之艷，如春風拂面般及於媳婦及孫女。從兒女出生後，所有做父母的應該都曾相互砥礪，要盡己之力，給孩子過最美好幸福的生活，讓他們長大後能心無旁騖地追求生命中的繁花盛景；在兒子媳婦開始展開他們護佑兒女行動的當兒，我以為祖父母必得提醒自己徹底退位，旁居輔佐，無論孫女的命名、穿著、飲食、教育…都不再攬事居功。老人家只須退而負責娛樂、分享，在孫女的父母尋求奧援時，才被動伸出援手。當然，得到充分自主的下一代，也得自我擔承獨立自主後的責任。人生的四季便是這般各具風情的流轉綿延。
前些日子，全家圍坐陽光閃爍的餐廳共進早餐。我拿出剛寫好稿子循例念給家人聽。剛念完，小孫女偏著頭很認真的跟我說：「阿嬤！你剛才在念故事的時候，眼睛裡有彩虹欸。」像詩一樣的語言出自一位年方三歲的幼童嘴裡，猶如天籟，阿嬤不禁要熱淚盈眶了。
是的，因為感受到幸福，所以阿公阿嬤的眼睛裡都有彩虹！在祖父母節甫過的今天，開心之餘，也要祈願這樣的幸福不只是我們和小孫女的專利，所有天下的祖父母及小朋友也都能得到同樣溫暖的疼愛。
（作者為語文教育學者及散文作家）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