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音樂中的鄉土愁緒與往返漂移
我最初於高中時受到客籍作家鍾理和的文學作品�˙X,對客語方言與鄉土意識開始關注與自覺,到更後來受到近代客家音樂的聆聽刺激,更進一步爬梳尋回自己的身分認同,並累積轉化成創作動力與能量。
此篇欲從自身客語音樂的聆聽經驗中,以「離家返鄉」作為主題拉出一條軸線,串起不同創作者及音樂作品中的相似心境,那也許是關於童年或少年時代的鄉土生活記憶,及離家遠行後的回望或重返故土。
於此主題中,對筆者而言極為鮮明與重要的作品,無疑是由詩人鍾永豐填詞,音樂家林生祥譜曲的〈風神125〉,收錄於二○○一年發行的交工樂隊〈菊花夜行軍〉專輯中。總結筆者過去許多閒談經驗與資料收集,私以為這首歌確確實實曾影響了跨越二十年之間、不同年紀的兩個青年世代:
送捱出庄汝講个話[1] 捱毋添放歇半下[2]
但係阿姆這十年日吶 捱像冇點主个鬼[3]
覓過頭路一項又一項 哀哉!冇半項有望
以青年向母親嘆訴作為開場(更可能是糾結於心沒說出口的話),呈現一部份出走故鄉所產生的適應不良,而歌詞至此,則需輔以歷史脈絡的概述梳理:從大時代的時間刻度來對比可發現,約莫從一九五○年代起政策上因推動以農養工、發展工商,加以科技進步快速提升農業技術、大量農藥化肥及現代農機具的開發使用,使得農業生產上大量減低勞動人口及勞動強度,反觀都市中的工業發展及伴隨而來的商業發展,則產生大量人力需求,約莫在二、三十年間內,農村人口及勞動力大量外移,造就了經濟奇蹟的時代,也生產了離土離農的一代青壯年。
經濟起泡捱人生變泡 離農離土真登波[4]
毋當來歸!毋當來歸![5] 阿姆原諒捱來歸
捱愛捨死歸到山寮下 重新做人
第二段正是呼應上述時代背景下的農村漸衰現象,並再次闡述殷盼歸鄉的青年心聲。於是,若進一步以時代進程為軸、比對不同音樂創作人成長年代後,再重新理解這些客語音樂時,諸多創作歷程與作品內涵就更顯明朗清晰,也為時代的樣貌以樂音詩歌形式,逐一刻畫保留下來。如陳永淘在〈頭擺的事情〉當中,似吟遊唸唱的方式娓娓陳述大量童年趣事與經歷,讓不少年紀相仿的人聽來津津有味無限懷念:
打赤腳長爛疤 細人個個拈蛇打蛙 曬到長臭頭[6]
該芭仔食到屙硬屎 灌土狗 焢蕃薯滑臭屁
蝦公毛蟹鯽魚溪哥 河壩盡多唔識愁
該鵝仔會啾人 大家捻朘抑脝[7] 走到尾瀉屎流
又如顏志文的〈阿樹哥的雜貨店〉一曲,以輕快悅耳的旋律帶出濃濃的鄉村人情味,以及人世變化的淺淺傷逝情懷:
店門口擺个幾張長腳凳 日晒雨淋嘛有幾十年
人客來來去去 唔知有幾多
阿樹歌个雜貨店 從細人到大人
阿樹歌个雜貨店 對頭擺到這今[8]
又若從更晚近的青年作品來看,亦可見到如米莎在〈歸〉中,關於當代青年多少都有一些的內在焦慮與迷惘,偶有無根失根的困惑與無力感,以及與故鄉家人間的距離拉扯:
人字向南 春天就會回
捱南 不知何時能回
四門透底 我的心裡
又像破洞的石甕 塞滿的昨日
流了滿地 不知如何撿
在此亦一併放上筆者拙作共同分析,在〈山脈〉一曲中,也輕訴著遊子離鄉在外的某些心緒片刻:
夜色轉深烏 念起入鄉路
心情託付風 望它向南送
山高來擋阻 改請月光托
風吹檳榔樹 撩人心肝肚
由此可知,無論在哪個時代,人們終究依循著與故土親人間的濃厚情感及羈絆,彷如一條風箏線,收放之間即是關係與距離的輕重拿捏:
就係恁吶 捱騎著風神125
犖犖確確[9] 呼天呼地
屌伊景氣麼該前途[10] 捱不在乎
……
捱麻倒歸來也喲
無論是內心吶喊或鄉土輕喚,只要那無形的箏線牽繫著,便使人不致迷失方向,再如何曲折顛簸,終究找得著那條回鄉路。
註:
1捱:我。个:的、個
2添放歇:忘記
3冇:無
4登波:波折
5毋當:不如
6細人:小孩
7捻朘抑脝:護著命根子
8頭擺:從前
9犖犖確確:形容巨大聲響
10麼該:什麼
黃瑋傑 來自高雄美濃,從事音樂創作,關注及參與許多社會、環境議題,核心關懷為人與土地細微之聲,期望透過音樂將許多真實故事帶到更遠更多地方。專輯《天光。日》以罕見【不定價】方式販售,將之作為一次社會實驗與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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