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4日 星期五

《妖怪臺灣》幻之華麗島:府城妖鬼奇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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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4 第 137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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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血(歐康納驚世代表作,台灣首度中譯)

 
  親愛的讀友們:

───【《智慧之血》英文第二版作者序/歐康納】───

《智慧之血》已經十歲了,仍然活著。我的批判力量只剛好足以確定這點,而我很感激能說出這句話。這本書是在高昂興致下寫完的,如果有可能,也應如此閱讀。這是本喜劇小說,講的是個情不自禁的基督徒,而嚴格說來,這是非常嚴肅的,因為所有稱得上有任何優點的喜劇小說,必然都關乎生死大事。《智慧之血》是由一個生來對理論無知,卻有特定關懷之事的作者所寫成。對某些人來說,對基督的信仰是生死大事,這點對於寧願視之為芝麻小事的讀者來說是個絆腳石。對他們來說,海索•莫茲的正直在於他用了這麼大的精力試圖擺脫心底那個在樹林間忽隱忽現的衣衫襤褸人影。對作者來說,海索的正直則在於他做不到這點。可有任何人的正直之處,是在於他做不到的事嗎?我想通常就是這樣,因為自由意志不表示專一的意志,而是許多意志在一個人的心中彼此衝突。自由不可能簡單孕育出來。這是個謎,而對一本小說——甚至一本喜劇小說——而言,我們也只能要求它加深這個謎。
                  一九六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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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顏崑陽

作者/芙蘭納莉•歐康納

作者/何來美

作者/熊劍平

作者/李江琳
作者/野島剛

作者/陳又凌

作者/瞿宛文

作者/紀大偉

作者/吉井忍
作者/韓國延世大學韓國語學堂

作者/蔡石山

   
  

智慧之血(歐康納驚世代表作,台灣首度中譯)

1.
海索•莫茲以前傾之姿坐在綠絨布火車座椅上,這一分鐘望著窗外,一副可能要跳出去的樣子,下一分鐘又望向車廂另一頭的走道。火車正迅速穿過不時分開的樹頂,露出矗立在最遠處樹林邊緣的太陽,非常的紅。更近些的地方,犁過的田畫出弧線然後消逝,還有幾隻肉豬用鼻子頂著犁溝,看起來像是長了斑點的大石頭。坐在這節車廂,就在莫茲對面的瓦莉•蜜蜂•希奇卡克太太說,她認為這樣的向晚時分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刻,她還問他是不是也這麼想。她是個胖女人,領口跟袖口都是粉紅色,還有一雙從火車座椅上斜斜伸出卻碰不到地板的梨形雙腿。

他看了她一秒,沒有答話,接著身體就往前靠,再次瞪著車廂另一頭。她轉頭去看後面那裡有什麼,但看到的只有一個孩子在其中一個位子上四處張望,而在更遠的車廂末尾,有個車廂服務員打開了收床單的櫃子。

「我猜你是要回家。」她又轉回他這邊說道。在她看來,他沒超過二十歲太多,不過他腿上有頂硬梆梆的黑色寬邊帽,是鄉下老傳教士才會戴的帽子。他的西裝是扎眼的藍色,價格標籤還釘在衣袖上。

他沒有回答或把視線從正在看的不管什麼東西上移開。他腳邊的袋子是個軍用旅行袋,她認定他曾經當過兵又退役,現在正要回鄉。她想靠近以便看見那套西裝花了他多少錢,但發現自己反而瞇起眼看他的雙眼,幾乎像是要望進那雙眼睛裡面。那雙眼睛是胡桃殼色,深陷在眼窩中。他皮膚底下的頭骨形狀十分平坦而引人注目。

她覺得厭煩了,便硬是轉移注意力,瞇眼去看那價格標籤。這套西裝花了他十一塊九毛八。她覺得這就能看出他的身分地位,於是再次注視他的臉,好像她現在針對那張臉加強了防禦。他有個伯勞鳥喙般的鼻子,兩邊嘴角各有一條長長的水平皺紋;他的頭髮看似被那頂沉重的帽子固定成扁平狀,不過她注意得最久的,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如此深陷,在她看來幾乎像是通往某處的通道,而她往前靠,越過分隔兩張座位的一半空間,設法要望進那雙眼裡。他突然間轉向窗口,然後幾乎同樣迅速再轉回原本凝望的地方。

他在看的是那個車廂服務員。他剛上車時,那服務員站在兩節車廂之間——一個體格厚實的男人,有顆渾圓的黃棕色光頭。海茲停下腳步,服務員目轉向他又飄開,指出他要去的是哪個車廂。但他沒有移動,服務員便說:「往左走,」口氣很急躁:「往左走。」海茲就走了過去。

「唔,」希奇卡克太太說:「沒有任何地方比得上家。」

他瞥了她一眼,看出她的臉很平坦,在一頭帽子似狐狸的紅棕色頭髮下顯得泛紅。她是在前兩站上車。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她。他說道:「我得去找那個服務員。」。他起身,走向車廂末端,那服務員已開始在那裡鋪起臥鋪。他在服務員身邊停下,靠著一個座位扶手,但服務員沒有看他。他正把一塊車廂隔板往外拉長些。

「你鋪好一個鋪位要多少時間?」

「七分鐘。」服務員這麼說,看都沒看他。

海茲坐在座椅扶手上。他說:「我從伊斯卓德來的。」

「那地方不在這條線上,」服務員說:「你上錯車了。」

「我要進城,」海茲說:「我說,我是在伊斯卓德長大的。」
服務員什麼都沒說。

「伊斯卓德。」海茲說道,這次又大聲些。

服務員把遮陽罩扯下。「你要我現在就把你的鋪位鋪好,還是你站在那裡是想要別的東西?」

「伊斯卓德,」海茲說:「靠近梅爾西。」

服務員把座椅的一邊扳平。「我是芝加哥來的,」他說著,把座椅另一邊也扳下來。他彎腰時,頸背鼓起三個凸塊。

「是啊,我猜你是。」海茲斜乜著眼說。

「你的腳踩在通道中央。會有人想從你旁邊過。」服務員說著,突然轉身擠過去。

海茲起身,在那裡停了幾秒。他看起來像是被一條綁在背部中央,然後連到車廂天花板的繩子給制住。他注視著服務員踏著踉蹌但控制得宜的步伐沿著通道走去,消失在車廂彼端。他知道這服務員是個姓巴倫的黑鬼,來自伊斯卓德。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弓起身子,低頭縮肩,一隻腳擺在從窗底通過的一條管子上。伊斯卓德填滿他的腦海,然後再往外延伸,填滿了從火車延伸出去,越過漸暗空曠田野的空間。他看到兩棟房子,鐵鏽色的道路和幾間黑人住的棚屋,那間穀倉,還有側邊貼著剝落的紅白兩色CCC嗅劑廣告的畜欄。

「你這是要回家嗎?」希奇卡克太太問道。

他不悅地望著她,同時抓住那頂黑帽的帽沿。「不,不是。」他用尖銳高亢、帶鼻音的田納西口音說道。

希奇卡克太太說她也不是。她告訴他,她結婚前曾是氣象預報小姐,她要去佛羅里達拜訪已經結婚的女兒莎拉•露西兒。她似乎是說她自己從來沒時間到那麼遠的地方旅行。而世事就是這樣,一件接著另一件發生,時間好像過得飛快,快到你分不出自己還年輕或是已經老了。

他想,要是她問起,他可以跟她說她是老了。過了一會兒,他不再聽她說什麼。服務員重回這段通道,沒再看他。希奇卡克太太忘了自己原本在說什麼。「我猜你正要去拜訪某個人?」她問道。

「去托金罕,」他說道,然後用力往椅子上擠,注視窗外。「我在那裡誰都不認識,但我要去辦些事。」

「我要去做些以前從沒做過的事。」他說著,對她斜眼一瞥,然後微微彎起嘴角。

她說她認識一個托金罕來的艾伯特•史帕克斯。她說那是她妯娌的連襟而且他……

「我不是托金罕來的,」他說:「我說我要去那裡,就這樣。」希奇卡克太太又開口說話,不過他打斷她,然後說:「那個服務員跟我在同一個地方長大的,但他說自己是芝加哥人。」

希奇卡克太太說她認識一個人,住在芝……

「妳去這裡或那裡都一樣,」他說:「我只知道這樣。」

希奇卡克太太說,嗯,時光飛逝啊。她說自己五年沒見到親妹妹的孩子了,要是見到他們,不曉得自己還認不認得出來。他們一共三個,洛伊、巴伯跟約翰•衛斯理。約翰•衛斯理六歲大,他曾經寫過一封信給她,親愛的媽媽娃娃。他們叫她媽媽娃娃,叫她丈夫爸爸娃娃……

「我猜想妳認為自己得到救贖了。」他說道。

希奇卡克太太抓住她的衣領。

「我猜想妳認為自己得到救贖了。」他重複道。

她臉紅了。片刻過後她說是的,生活本身就很激勵人心,然後她說肚子餓了,問他想不想去餐車用餐。他戴上那頂惹眼的黑帽,跟著她離開車廂。

餐車坐滿了,眾人正等著入座。他跟希奇卡克太太站著排了半小時的隊,在狹窄的通道上搖晃,每隔幾分鐘就平貼著車廂側邊讓一小批人魚貫穿過。希奇卡克太太在跟她旁邊的女人說話。海索•莫茲望著牆面。希奇卡克太太對那女人說起她妹夫的事,他在阿拉巴馬州圖拉佛斯的市立供水廠工作,那位女士則講起一位得了喉癌的表親。最後他們幾乎排到餐車門口,可以看到車廂內的狀況。有個服務生招呼客人到不同地方,遞出菜單。他是個一頭油膩黑髮的白人,他的西裝也同樣油膩漆黑。他像隻烏鴉,從一張桌子衝向另一張桌子。他打手勢招來兩個人,隊伍前進了些,所以海茲、希奇卡克太太還有跟她聊天的那位女士都準備好下一批入座。過了一分鐘,又有兩人離開。服務生招招手,希奇卡克太太跟那女人走了進去,海茲跟在她們後面。那男人制止他說:「只有兩位。」然後把他推回門口。

海茲的臉變成醜陋的紅色。他設法要走到下一個人後面,然後又試著穿過人龍回到原本的車廂,但是入口處擠了太多人。他只得站在那裡,旁邊每個人都在看他。有一陣子都沒人離開。最後,餐車另一頭有個女人站了起來,服務生的手抽了一下。海茲猶豫了,然後看到那隻手又抽動一下。他腳步蹣跚地走過通道,一路上跌撞到兩張桌子,他的手因此被某個人的咖啡弄濕。服務生把他安置在三個外表年輕,穿得像鸚鵡的女人身邊。

她們的手放在桌面上,指尖像紅色的矛。他坐下,在桌布上擦手。他沒有拿掉帽子。這幾個女人已經吃完,正在抽菸。當他坐下時,她們停止交談。他指向菜單上的第一道菜,站著俯瞰他的服務生說:「年輕人,寫下來。」然後對其中一個女人眨眨眼;她用鼻子發出某種雜音。他寫下菜名,服務生拿著走開。他坐著,陰沉專注地注視對面那女人的脖子。偶爾她拿菸的手會經過脖子上的斑點;那隻手會離開他的視線,然後再度經過,再回到桌面;下一秒就有一道筆直的煙吹向他的臉。在煙朝他臉上吹了三、四次後,他注視著她。她臉上有種母鬥雞肆無忌憚的表情,那雙小眼直盯著他。

「要是妳能得到救贖,」他說:「那我就不想要了。」然後他把腦袋轉向窗口。他看到自己蒼白的倒影,映襯在從窗戶透進的黑暗空曠空間之上。一輛貨運火車呼嘯而過,把空曠的空間切成兩段,其中一個女人笑出聲來。

「妳以為我相信耶穌嗎?」他說著靠向她,講話時幾乎像是喘不過氣。「嗯,就算祂存在我甚至也不會信。就算祂就在這輛火車上也一樣。」

「誰說你非信不可?」她用有毒似的東部口音問道。
他退了回去。

侍者為他上晚餐。他開始吃,起初速度緩慢,後來那些女人專注地看他咀嚼時下巴挺出的肌肉,他就吃得快些。他吃的是某種灑上蛋跟肝臟的東西。他吃完了,喝掉咖啡,然後抽出錢來。服務生看到他,但沒來結帳。每次他經過餐桌,就會對這群女士眨眼,然後瞪著海茲看。希奇卡克太太跟那位女士已經吃完離開。終於那男人過來,結了帳單。海茲把錢推給他,接著便擠過他身邊離開車廂。

他在空氣算是新鮮的兩節車廂中間站了一會兒,拿出一支菸。然後那個車廂服務員經過兩節車廂之間。他喊道:「嘿,巴倫!」

車廂服務員沒停下腳步。

海茲跟著他進入車廂。所有鋪位都鋪好了。梅爾西車站的人賣了張臥鋪車票給他,因為他說他在一般旅客車廂得坐著熬一整夜;那人賣給他的是上鋪。海茲來到鋪位,把行李袋拉下來,然後走進男廁,做好過夜前的準備。他吃得太撐,想加快動作,好進臥鋪躺下來。他想著自己會躺在那裡,望著窗外,注視著鄉村如何在黑夜中的火車外掠過。有個標示說,要進上鋪請找車廂服務員。於是他把行李袋往上放進鋪位,然後去找服務員。他在車廂這頭沒找到人,就回到另一頭。走過轉角時,他撞上某個沉重的粉紅色玩意;它驚喘一聲,低聲吐出一句:「笨手笨腳的!」那是穿著粉紅浴衣的希奇卡克太太,她的頭髮打成小結,掛在腦袋周圍。她望著他,眼睛瞇到近乎閉起來。那些小瘤框著她的臉,看起來像黑色毒蕈。她設法要走過他身邊,他也想辦法讓她通過,但兩人每次卻都移往同一邊。她的臉上除了一些白色小斑塊之外,已脹成了紫色。她身子一僵,停止動作說:「你怎麼回事啊?」他溜過她身邊,衝進走道,結果撞上那服務員,把他撞倒了。
「巴倫,你得讓我進臥鋪。」他說。

服務員自己爬起來,面無表情,搖搖晃晃沿著通道走開,一分鐘後又搖搖晃晃地回來,這次帶著梯子。海茲站在那兒注視他把梯子搭上;接著海茲開始往上爬。爬到一半時,他轉身說:「我記得你。你父親是個黑鬼,叫凱許•巴倫。你不能再回那裡,所有人都回不去了,就算他們想回去都不行。」

「我是芝加哥來的,」服務員用惱怒的聲音說:「我不姓巴倫。」

「凱許死了,」海茲說:「他得了霍亂,他被豬傳染了霍亂。」

車廂服務員的嘴往下一撇,然後說:「我父親是個鐵路職員。」

海茲笑出聲來。那服務員突然手臂一抽把梯子拿走,把這緊抓著毯子的男孩送進鋪位。他在那裡趴了幾分鐘,動都沒動。過了一會兒,他轉身發現燈光,同時環顧四周。這裡沒有窗戶。他被關在這玩意裡面,只有窗簾上方有一點點空間。鋪位天花板很低,而且呈弧形彎曲。他躺下來,注意到彎曲的天花板看起來不像完全封閉,而是正在關上。他躺了一會兒,沒有移動。他喉嚨裡有個東西,像一塊帶雞蛋味的海綿;他不想翻身,害怕它會移動。他想把燈關掉,沒有翻身就伸出手,摸到開關把燈熄掉,黑暗下沉到他身上,然後消退了一點點,因為從通道上有些微光線從門底那點未密合的空間透入。他希望這裡一片漆黑,他不想要這片黑被稀釋掉。他聽見服務員的腳步聲沿著通道過來,踩在地毯上,又輕又柔,穩定地朝這走來,掃過綠色窗簾,然後在另一頭逐漸消失在聽力範圍之外。又過了一會兒,在他幾乎要睡著時,以為自己又聽到那腳步聲回來了。他的窗簾抖動一下,腳步聲再次消逝。

半夢半醒間,他覺得自己躺的地方就像個棺材。他所見過第一個裡面躺著人的棺材是他祖父的。裝著老人的棺木在屋內停靈那一夜,他們用一根引火棒撐開棺蓋,海茲從遠處望著,心想:他才不會讓他們把棺材蓋在自己身上;到時他會把手肘猛地撞進縫隙裡。他祖父曾經是個巡迴傳教士,一個像黃蜂般易怒的老人,把耶穌像根針似地藏在腦袋裡,奔波在三郡之間。但等到要將他下葬,他們把那箱子的頂蓋封上時,他動都沒動。

海茲有兩個弟弟;一個嬰兒時就死了,被放進一個小箱子裡。另一個則在七歲的時候摔倒在一台割草機前。裝他的箱子大概只有普通尺寸的一半,他們關上箱子時,海茲跑過去再打開來。他們說他會這麼做,是因為跟弟弟分離而心碎,但不是那樣的;那是因為他本來在想,如果是他在箱子裡,而他們把他關在裡面的話怎麼辦。

他現在睡著了,夢見自己再次出席父親的葬禮。他看到父親弓著身子,四肢著地趴在棺材裡,就這樣被抬去墳場。「如果我一直把屁股撅在半空中,」他聽到老人這麼說:「就沒有人可以拿任何東西把我蓋住。」不過他們抬著他的棺材到墓穴旁,就這麼咚一聲放下,他父親就跟其他人一樣攤平了。火車顛簸搖動,再次把他弄得半醒,而他心想,那時候伊斯卓德一定有二十五個人,其中有三個人姓莫茲。現在再也沒有姓莫茲的人了,再沒有姓艾許菲爾的,沒有姓布萊森甘姆、費伊、傑克森……或者巴倫——連黑鬼都受不了了。他轉向道路,在黑暗中看到門面釘上木板的封閉店鋪、傾斜的穀倉、還有被拖車拖走半邊,前廊不見,客廳也沒地板的的小房子。

他十八歲離開時,那裡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那裡有十個人,而且他沒注意到,那裡從他父親的時代之後,規模就變小了。他十八歲時離開那裡,因為軍方要他入伍。他起初想過要射傷自己的腳來逃避兵役。他會像祖父一樣成為傳教士,而少了隻腳還是能做傳教士。傳道人的力量在於他的脖子、舌頭跟手臂。他祖父開著一輛福特汽車在三個郡間旅行。每個月第四個週六,他會開到伊斯卓德,彷彿剛好及時把他們全都救出地獄似的,在打開車門前就開始大喊大叫。大家會聚在他的福特車旁,因為他剛才似乎在挑釁他們不敢這麼做。他會爬上車頭,就在那裡布道,有時他還會爬到車頂,往下對他們大吼。他們就像石頭!他會這樣吼著。可是耶穌會為救贖他們而死!耶穌對靈魂如此飢渴,祂因此而死,衪為所有人而死,他會為一個人而承受每一個靈魂的死亡!他們懂這個嗎?他們瞭解嗎,為了每個頑石般的靈魂,他會死一千萬次,為了他們當中的某一個人,而讓自己的手臂跟腿在十字架上展開,被釘上一千萬次?(老人這時會指向孫子海索。他對海索有種特別的輕蔑,因為他的臉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重現在這孩子臉上,猶如在嘲弄他。)他們可知,就算為了那邊那個男孩,為了站在那裡那個惡毒、有罪、沒腦的男孩,一雙髒手掛在身子兩邊,一下抓緊一下放鬆的男孩,耶穌會在他輸掉自己的靈魂以前,就讓自己死上一千萬次?祂會追著他跨過罪惡之海!他們懷疑過耶穌能不能走在罪惡之海上嗎?那男孩被拯救了,而且耶穌永遠不會離棄他。耶穌永遠不會讓他忘記自己受到救贖。罪人自以為能得到什麼?耶穌終究會擁有他!

但男孩不必聽這些。他心中早有一種深沉、陰鬱而無言的確信,就是要像逃避罪惡一樣逃避耶穌。他在十二歲時就知道,自己將要成為傳教士。後來他看見耶穌在他內心深處的樹林間移動,一個狂野的衣衫襤褸人影對他招手,要他過去,來到不確定該把腳放在哪裡的黑暗中,在那裡,他可能會走在水上卻不自知,等到突然明白時突然落水溺斃。他想待的地方是伊斯卓德,在那裡他能睜著雙眼,雙手始終觸摸熟悉的事物,雙腳踏在已知的路徑上,舌頭也就不會不受控制。當他十八歲時,軍方徵召了他,他把戰爭看作引領他走向誘惑的詭計,若非堅信自己幾個月後就會回來,好端端地不受腐化,那麼他就要射傷自己的腳。他對自己身上抗拒邪惡的力量帶有強烈信心:那就像他的臉,是某種從祖父身上遺傳來的東西。他心想,如果四個月內政府不放過他,他無論如何也會自己離開。他十八歲時想過,他會給他們不多不少四個月時間。結果他一去就是四年;期間未曾返鄉,連路過探望都沒有。

他從伊斯卓德隨身帶進軍中的唯一一批東西,就只有一本黑色的聖經和一副母親的銀邊眼鏡。他上過一所鄉下學校,在那裡學習讀寫,不過看來,不去上學是比較明智的決定;聖經是他唯一會讀的書。他不常讀聖經,但閱讀時總是戴上母親的眼鏡。但那副眼鏡讓他雙眼疲勞,因此每次短暫讀上一會兒,他就不得不停止閱讀。他本來打算告訴軍中任何邀他犯下道德之罪的人,他來自田納西州的伊斯卓德,他打算回到那裡、留在那地方,他會成為福音傳教士,他不打算讓政府或任何他被派駐的外地害他的靈魂沉淪。

在營裡度過幾週後,他交了些朋友——他們其實不算朋友,但他得和他們共同生活——這時他得到了一直在等待的機會:罪惡的邀約。他把母親的眼鏡拿出口袋,戴了起來,然後告訴他們,就算給他一百萬再加一張可以躺在上面的羽毛軟床,他也不會跟他們去。他說他來自田納西州的伊斯卓德,他不會讓政府或任何被派駐的外地害他靈魂沉……不過他的聲音破了,沒法把這句話講完。他只能瞪著他們,設法板起面孔。他的朋友告訴他:除了神父,沒有人對他天殺的靈魂有興趣,他則設法回答,沒有一個神父會聽命於打算損害他靈魂的教宗。他們告訴他,他沒有任何靈魂,接著就出發前往他們的妓院。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相信他們的話,只因為他想相信。他想要的就是相信他們,然後一勞永逸擺脫「它」,他看出自己在這裡有機會擺脫「它」而不受腐化,改宗成為什麼都不信的人,而不是皈依邪惡。軍隊派他繞過半個世界時遺忘了他,當他受了傷,他們又會記得他一下子,但那時間連把砲彈破片從他胸口拿出來都不夠——他們說拿出來了,卻從沒讓他看過那破片,以致他覺得破片還留在那裡生鏽並毒害他——然後他們將他送去另一個沙漠,再次將他遺忘。他有的是時間研究自己的靈魂,並向自己保證靈魂不在那裡。而在他徹底確信這件事之後,他終於明白,其實自己從始至終早就知道這件事。他承受的苦難是對家的渴望;這跟耶穌沒有關係。當軍隊終於放他離開,他愉快地想著自己終究沒有被腐化。黑皮聖經跟母親的眼鏡仍在那個旅行袋底。他現在不讀任何書了,但仍留著聖經,因為那是從家裡帶出來的。他還留著眼鏡,以防將來視力退化。

兩天前,軍隊在他的目的地北方三百哩一個城鎮讓他離開,他立刻前往當地的火車站,買了張到梅爾西的車票,那是離伊斯卓德最近的車站。接下來,既然還得等好幾個小時才能搭車,他就走進車站附近一家陰暗的成衣店。那是個飄著淡淡硬紙板味的店鋪,越往內走越陰暗。他走進店鋪深處,店家賣了件藍色西裝外套和一頂黑帽子給他。他把軍裝放進一個紙袋,然後塞進角落一個垃圾桶裡。當他走到戶外的陽光下,新西裝立刻變成扎眼的藍色,帽子的線條也似乎僵硬得要命。

下午五點,他到了梅爾西,接著搭上便車,一輛棉花籽卡車載著他走過往伊斯卓德的大半路程。剩下的路他用走的,晚上九點時到了那裡,那時天色剛開始變黑。那屋子也像夜一樣黑,而且向著夜晚敞開,雖然看到屋子四周的圍牆已經半塌,前廊地板中間長出了野草,卻未立刻明白這只是個空殼,已經什麼都沒有,只剩房子的骨骸了。他把一個信封扭成長條,用火柴點燃,把樓上樓下,所有空房間都巡了一遍。信封燒完後,他再點燃另一個信封,又全部再巡一次。那天晚上他睡在廚房地板上,有塊木板從屋頂掉到他頭上,割傷了他的臉。

屋裡什麼都沒有,只剩下廚房裡的衣櫥。他母親總是睡在廚房裡,便把她的胡桃木衣櫥擺在那裡。她花了三十塊買這衣櫥,此後沒再為自己買過任何貴重物品。然而不管是誰拿走屋裡其他一切,都留下了這個衣櫥。他打開衣櫥的所有抽屜。最上方的抽屜裡有兩條包裝帶,其他抽屜則什麼都沒有。他很訝異竟然沒有任何人來偷這樣一個衣櫥。他拿起包裝帶,繞在衣櫥腳上綁起來,再穿過地板縫,然後在每個抽屜留下一張紙,寫著:這個衣除屬於海索•莫茲。不要偷,否則你會被找到然後殺掉。

他在半睡半醒間想著那衣櫥,認定若是母親知道有人守護著它,她在墳墓裡會歇息得安穩一些。只要她在晚上來看看就能看到。他納悶地想,她有沒有在晚上來過這裡,臉上仍帶著不得安寧、睜眼直視的表情;他曾透過她的棺木縫隙看到同樣的表情。他們把棺蓋在她身上閤起時,他透過縫隙看到了她的臉。那時他十六歲。他見過那片籠罩在她臉上,把她的嘴角往下拉的陰影,彷彿就算死了她也不覺得比活著滿足,好像她就要一躍而起,把棺蓋往後推開並飛出來才滿意:但他們封上了棺蓋。她本來有可能飛出來,她本來可能會跳出來的。他在睡夢中看見她,很恐怖,像隻龐大的蝙蝠衝出封閉角落,飛了出來,但每次棺蓋都在她上方留下陰影,每一次最後都關了起來。他從棺木裡看到棺蓋關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地蓋下來,切斷了燈光與空間。他睜開眼,看到棺蓋關上,於是在縫隙間彈坐起來,他的頭跟肩膀立刻卡住,懸在那裡,只覺頭暈目眩,同時車上的微光緩緩映照出底下的地毯。他坐在與窗簾頂端齊高的臥鋪,看著車廂另一頭的服務員,那是黑暗中的一個白色人形,站在原地注視著他,一動也不動。

「我不舒服,」他喊道:「我不能關在這玩意裡面。把我弄出去。」

服務員站在那兒凝視著他,紋風不動。

「耶穌,」海茲說:「耶穌啊。」

服務員沒有動作。「耶穌很久以前就離開了。」他用刻薄的勝利口吻說道。

*  *  *

直到第二天晚上六點他才到達那城市。因為那天早上他在一個聯軌站下了火車,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就在他看著另一個方向時,火車溜走了。他追著火車,但帽子又被吹跑,於是他得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搶救帽子。幸運的是,他隨身帶著行李來到車外,免得有人從裡面偷走什麼。而他得在聯軌站再等六小時,才有路線正確的火車到站。

抵達托金罕時,他一下火車,就看到招牌跟燈光。花生、西聯匯款、阿傑克斯清潔用品、計程車、旅館、糖果。大多數都通了電,正上下移動或瘋狂閃爍。他走得非常緩慢,把行李袋掛在脖子上。他的頭轉向一邊,然後又是另一邊,先朝向一個招牌,然後再向著另一個。他沿著車站一邊從頭走到尾,接著再往回走,彷彿他可能再搭上另一班火車似的。在那頂沉重的帽子底下,他的臉色嚴峻而堅決。沒有一個觀察他的人會知道,他沒地方可去。他在擁擠的候車室裡來回走動了兩、三次,不過他不想坐在那裡的長椅上。他想要去個有隱私的地方。

最後他推開車站一頭的一扇門,那裡有張樸素的黑白標示寫著:男廁。白人用。他進入一個狹長的房間,一邊是一列洗臉盆,另一邊是一排木製隔間。這房間的牆壁一度是明亮歡愉的黃色,但現在比較接近綠色,上面點綴著手寫字跡,還有男女兩性身體部位的各種細節塗鴉。某些隔間有門,而在其中一扇門上,有著一定是用蠟筆寫的大字——歡迎!!!——後面還接上三個驚嘆號,還有某個看似一條蛇的東西。海茲走進了這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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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來樂愛你》教我們的事
《樂來樂愛你》帶出西方文化最被大家誤會的精神,除了是勇敢做夢(那聽起來非常理想),但夢想還要搭配毅力跟努力才會成功!

單親教養有愛無礙
單親家庭不意味著孩子的發展就必然受到阻礙,只要家長懂得照顧自己的身心,對孩子的教養就不會有所偏頗,即便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也能健康的快樂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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