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國有沙林傑與《麥田捕手》,日本有村上春樹與《挪威的森林》, 中國20世紀有王小波的王二。現在,我們有路內的路小路!
2016華語文學傳媒獎年度小說獎得主,上海知名作家路內成名之作
王聰威、甘耀明、伊格言、李儀婷、童偉格、劉梓潔 為了青春攜手強推!
內容簡介:
知名作家路內的《少年巴比倫》的故事背景是20世紀90年代初的戴城,高中畢業後的路小路沒有考上大學,在父親的操作下到糖精廠工作。他在工作崗位上並沒有能夠掌握基本的職業技能,跟著一個叫「老牛逼」的師傅混日子。在機修班,除了拴螺絲之外什麼都不會,在電工班,就只會換燈泡。除此之外,還喜歡打架、追女人、惡作劇。
一個偶然的機會,路小路遇到了白藍。白藍的清新脫俗瞬間吸引了他,然後在一系列陰差陽錯中他們相識並走到一起。白藍扮演了路小路生命中姐姐與啟蒙導師的角色,最後路小路在白藍的建議下報考了大學夜間部,白藍也到上海去讀研究所,至此,兩個人踏上了屬於各自的生命旅途。
路內以幽默粗俗的語言、調侃不屑的語氣,在小說《少年巴比倫》裡敘述了路小路等一群生活在城市,賣命於工廠的底層人物的愛情、友情、事業。其城市書寫不歌頌小城的繁華經濟,不表現人在經濟發展以後的富足生活與飽滿的精神狀態,他將工廠與工人作為反映城市的一面鏡子,側重寫人在城市中圍困的日常生活以及人如何在城市中尋找自己的位置。
作者介紹:
路內
1973年生於蘇州,現居上海。2007年以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廣受矚目,陸續發表《追隨她的旅程》、《天使墜落在哪裡》、《雲中人》、《花街往事》等,多次獲得重要文學獎。是近年華文文壇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
搶先試閱:
九二年的夏天,高考之後,我拿到成績單就挨了我爸爸一記耳光,他說這種成績連做香菸販子都沒有可能。我梗著脖子挺下這巴掌,心想,爸爸,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挨你打,以後沒這麼便宜的事情了。他打得真不賴,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打完之後,我爸爸說:「你等著進工廠做學徒吧。」
那是我生平最後一個暑假,我無所事事,成天遊蕩。不知為什麼,天氣似乎也和我作對,總是下些不大不小的雨,沒法到河裡去游泳,我只能獨自在遊戲房玩「街霸」。有一天我把口袋裡的零錢全都兌成了硬幣,玩了個囊空如洗,漫長而無聊的下午仍然沒有結束,於是把一個過路的小學生攔住,從他身上抄走了一塊三毛錢。小學生撒腿就跑,跑出一百米之後回頭對我喊:「我叫我哥哥來收拾你!媽了個逼!」
你知道,所有那些在暑假裡無所事事的少年都是一顆定時炸彈,他們或單獨遊蕩,或成群出動,酷暑和無聊使他們的荷爾蒙分泌旺盛。我可不想惹上這種麻煩,就用抄來的錢買了一根雪糕回家了。
到家的時候,我爸爸已經在客廳裡坐著了。他問我:「去哪兒了?」
我順嘴答道:「複習功課去了。」
我爸爸用食指關節叩了叩桌子:「你想想清楚再回答。」
經他的提醒,我想起高考已經結束了,所有的課本和複習資料都被我賣到廢品收購站去了,就改口說:「到同學家看電視去了。」我之所以撒謊,純粹習慣使然。我們家雖然是工人家庭,規矩比他媽的貴族還大,禁止抽菸,禁止去遊戲房,禁止早戀,禁止蹺課,禁止打桌球,禁止看課外書,禁止在馬路上遊蕩。受禁的只有我一個人。
我爸爸知道我最愛玩遊戲機,經常會到附近遊戲房去查崗,遊戲房的老闆是我哥們,見我爸爸遙遙地過來,就打一個呼哨:「小路,你爸來了。」我扔下遊戲機就往後門逃。我的自行車總是停在後門,騎上車子回到家,迅速攤開書本假裝複習功課。這些內幕我爸爸都不知道。
那天我爸爸沒跟我廢話,他從人造革的皮包裡掏出一張紙,上面有幾排表格。我爸爸說:「把這個填好。」
這是一張工廠招工報名表,我按項目填好之後,他從抽屜裡找出我的畢業照,黏了一點米飯,貼在了右上角。我問他:「爸爸,這是哪裡的招工表啊?」
我爸爸說:「糖精廠。」
「你不是農藥廠的嗎?怎麼把我送糖精廠去了?」
我爸爸搖了搖頭。這事情說來話長,當年我還在讀初中的時候,我堂哥也是通過我爸的關係,到農藥廠去做一個學徒工。不幸我的堂哥最後成了個黑社會,把車間主任暴打一頓之後揚長而去,被打傷的車間主任跑到我家來評理,他頭纏紗布,左臂打著石膏,耳朵上還有被咬傷的痕跡。我爸爸對他的慘狀無動於衷,我爸爸當時說:「做車間主任就是這樣,怎麼可能不挨打呢?」車間主任哭著對我爸爸說:「路大全,將來你兒子要是進了農藥廠,我就派他去掏大糞。」我爸爸是工程師,和他平級,當然不怕他威脅。但是,這個車間主任後來晉升為副廠長,專管人事和紀律。我爸爸說,要是我去農藥廠上班,最終結果,很可能真的去掏大糞,就算我樂意,我爸爸也丟不起這個人。
總之,我堂哥和我爸爸合謀斷絕了我的農藥廠之路。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壞事,和自己爸爸做同事是一場災難。
我討厭農藥廠,因為它經常爆炸,還放出二氧化硫氣體。如果你不想聞那種臭雞蛋的味道,就只能期盼著它爆炸,然後停產。如果你不想挨炸,就必須永遠忍受臭雞蛋的味道。這他媽簡直是人生的終極悲哀。
後來我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不是農藥廠,而是糖精廠,糖精是一種挺可愛的東西,小時候做爆米花都得加點糖精。農藥就不那麼可愛了,吃下去會死掉,偷回家也派不上什麼用場。我問我爸爸:「糖精就是爆米花吧?」
我爸爸說,放屁,糖精是重要的化工原料,用專業名詞來說,叫做食品添加劑,除了爆米花之外,還能摻進蛋糕、糖果、冰淇淋裡面去,用途非常廣泛。糖精廠的效益很好,如果只是做爆米花,怕是早就餓死一半工人了。後來他又說:「你知道這些都沒什麼用,你又不是搞產品開發的,老老實實做學徒吧。」我聽了覺得很沮喪,並不是因為做學徒,而是因為糖精,做一個生產糖精的工人真是太不浪漫了,一點沒有神秘感,對女孩子更是缺乏吸引力。我以前跟著堂哥出去,看那撥小青年泡妞,男的一捋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刺青,說自己是跑碼頭的,非常威風。我呢?難道我的未來就是對女孩子說「我是造糖精的」?
我對我爸爸說:「我不想去糖精廠。沒勁。」
「那你想幹什麼?」
「我還是想做營業員。」
「營業員很有勁?」
「也沒勁。」
「瞧你那點出息。」
我爸爸讓我腦子放清楚點,工廠不是勞教所,招人也是要看成績的。照我的成績,無論做學徒還是做營業員都沒可能,就這張破破爛爛的招工表,還是他用一條中華菸換來的。我爸爸還說,營業員一輩子都得站著上班,工人幹活幹累了可以找個地方坐著,或者蹲著,或者躺著,這就是工人的優越性。
其實我爸爸沒明白我的意思。營業員雖然沒勁,但還能站在櫃檯後面張望那些形形色色的顧客,總比每天對著一堆機器強。我從小有個毛病,愛斜著眼睛看人,這很有快感,如果是斜著眼睛看機器就會像個十三點。
當時我姑媽在人民商場做會計,確實曾想把我安插進去,結果人民商場傳來消息:這兩年通貨膨脹結束了,商品多得賣不出去,顧客除了消費以外,還想看看美女,所以那一年人民商場招的畢業生全是美女。我高中畢業之後的第一個理想破滅了,這個理想是去做營業員。顧客就是上帝,上帝要看美女,我也沒辦法。
九二年的時候,我因為想讀那個免費的化工職大,最終到糖精廠去做學徒。當時我的高中同學們已經散落在社會的各個角落,他們有的是去肥皂廠,有的是去火柴廠,有的是去百貨店,五花八門,唯一的共同點是:這些工作全都屬於體力勞動,消耗的不是腦細胞,而是卡路里。
進廠之前,我爸爸向我詳細介紹了化工廠的工種問題。
他說,別以為進廠做學徒的待遇是一樣的,化工廠最重要的是分配到一個好工種,這得託人,送香菸,送禮券。我問他什麼是好工種。他說,在化工廠裡,生產車間的操作工就是壞工種,這些人必須倒三班,早班中班夜班,像一個生物鐘完全顛倒的神經病一樣過日子。這是壞工種,當然還有更壞的,比如搬運工和清潔工,但我既然有一張高中文憑,國家就不至於這麼浪費人才,讓我去搬磚頭刷廁所。
與此相對的是好工種,比如維修電工、維修鉗工、維修管工、廠警、值班電工、泵房管理員之類。這些人,通常都是上白班的,平時或搞維修,或搞巡邏,或坐在那裡發呆,沒有產量指標,沒有嚴格的交接班,這就是工人之中的貴族。
我爸爸說,一個好工種很重要。比如鉗工吧,平時修修廠裡的水泵,下班能在街口擺個自行車攤,替人修車打氣,把一天的飯錢掙回來;再比如電工和管工,可以順便做做裝修,時不時賺點外快。這些都是技術工種,簡稱技工。
我心想,技工,聽起來離妓女也不遠了。
我爸爸分析說,萬一去不了化工職大,做個技工也不錯啊,一個八級鉗工的待遇相當於高級工程師,或者是副教授。這麼一說,我就把技工和妓女區分開了,技工是有工資勞保的,妓女沒有,也不可能享受副教授的待遇。
我問他:「怎麼樣才能成為八級鉗工?」
他說:「至少得幹三十年吧,什麼機器都會修,還要懂英語。」
我說:「爸爸,還是換一個吧,做電工呢?八級電工?」
我爸爸想了想說:「我還從來沒見過八級電工。」
我聽了這話,就再也不想跟他討論什麼工種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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