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片DVD,《綠的海平線─臺灣少年工的故事》,夜�奡N作夢夢到了父親。會看這片子,主要因緣也是從曾經渡海到日本當少年工的父親而來的。夢到他,倒也不意外。夢境如何?大半都忘了。只記得父親在訓斥我,為了什麼?也不明白。醒來後,更加朦朧,只剩下彷彿默片的一二畫面。不過,心�堳o是喜孜孜的,就算挨罵,畢竟我也又跟父親見面了,距離上一次,已是兩年多的時間了。 我是很會作夢的那種人,不過,很少夢見親人、友人。最多的,還是夢到書。尤其少年時候,漫畫書看著看著,一睡著,很快就會進入黑白線條的夢境。夢�婼k�婼k塗,醒來七葷八素,自我感覺卻特別良好,睡覺也沒浪費,一本五毛錢的漫畫,一下子多看了好幾倍。
國中之後,我還是亂看書,夢卻漸漸少了。當時不明原因所在,只覺得可惜。今日回想,卻未必是功課壓力所致。有種說法,夢與感應有關,而感應強弱又繫於身體乾淨程度。年紀小,身體乾淨,感應強些,活得愈久,污染愈嚴重,最後就成了「久不復夢周公矣」的孔老夫子了。
我想,所謂「感應」、「污染」,其實是「專心」的另一種說法。年紀小時,心思純真,較易凝神專注於單一事物,自然也易於跨越界線,把「日之真實」與「夜之夢幻」給串連了起來。年紀漸長,看得多、知道得多,心思紊亂黑白想,「不連續的時代」也就來臨了。
但也並不是說,從此我就很少夢到書了。而是後來與書有關的夢,相對複雜起來了。
譬如,直到今天,大約每隔三五個月,我就會在夢中逛舊書店,並且總是相同的幾個場景,有時這�堙A有時那�堙C夢幻舊書店一號,位在類如黑澤明《夢》中的水車村,沿著一道清澈的溝圳田道,忽然出現一座四面透風的竹屋,�堶惘陵y書架,擺滿了舊書。書架緊貼溝圳而立,找書時,還可聽到潺潺流水聲。至於架上的書有哪些,一時也記不太清楚,大概都是三○年代新文學作品吧。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我在上面找到一本魯迅、周作人兩兄弟編的《域外小說選》,興奮莫名,於是,就醒了。
夢幻舊書店二號,是個商場,位在一處露天市場之後,市場小吃攤很多,有滷肉飯,有自助餐,各式各樣都有。穿過小吃攤後,才能進入迷宮式的商場,說是迷宮,一點不為過,原因是,這商場,有時很像中華商場,分成上下兩層,舊書店僅是其中一家。一進去,格局就像琉璃廠的「邃雅齋」,賣的也都是線裝書。我在這�堙A一本夢之外的習慣,對於線裝書,只看不買。曾經看過,最怪異的一本是宋本張岱《陶庵夢憶》,字大如錢,墨色如漆,書香撲鼻。雖在夢中,我卻還知道,明人張岱不可能有「宋本」,只有「仿宋本」。跟老師傅爭了半天,直說這書不對。老師傅乾脆翻開書後牌記給我看,證實是在臨安驢馬橋邊印的。我還是不信,於是,就醒了。
有時候,商場會變成臺灣常見,二樓以上乏人問津的公共造產式的舊書商場,這就是一間間店面,逛完這家,進下一家了。奇怪的是,每次去,總有些店休假,也有些店擴大營業,更有些,就關門了。我跟幾家老闆都熟(哪家店由哪個人開,從不會搞混或改變),還會聊上幾句,且帶走上次寄放的書,簡直栩栩如生,像在演連續劇。每次醒來,我總要發愣,懷疑這世界上,是否真有這樣的一棟舊書商場?在這商場�堙A我看了很多,也買了很多。奇怪的是,從來不曾付錢,各家老闆總是說:送你,拿回去吧!
除了舊書店,我也夢到書,尤其小說。大體而言,同一套或一系列小說,只要夠好看,能讓我連續看上幾天,就會作夢了。夢有兩種,一種是不介入的,我在夢中還繼續看這書;一種是介入的,我進入情節之中,人物都跑出來了,大家亂演一場。會發生這種狀況的,多半是那種讓我常常要翻看還剩多少,擔心很快就要看完,非常迷人的小說。這種夢,有時候,一邊夢也會一邊擔心,就快要醒了。
有時候,單書也可以入夢,這種比較少,常發生的是推理小說,尤其是連續殺人狂,要嘛親臨犯罪現場,頭顱屍塊掉滿地(這種場景,在我成為《CSI犯罪現場》影迷之後,更常發生),要嘛面對殺人魔嚇得屁滾尿流,很慘的!另一種常會作夢的書是筆記小說,讀著讀著,睡著後,什麼雷擊逆子、鵝吐人語,轉世為豬……都來了。有趣的是,這種夢�堙A我經常扮演「詮釋者」的角色,面對妖異之事,把書中看來的解釋,譬如因果報應、地氣所激什麼的,很得意地說一大堆。然後,一無例外,總有個傢伙會出面指斥我妖言惑眾。我動氣辯解:「書上明明有記載」,急著要拿給他看。於是,就醒了。
有一陣子,我曾經力行打坐,且已經達到連自己都可以感覺到「很夠力」的地步。打坐之後,睡眠品質非常好。一覺醒來,精神飽滿。但過沒多久,我就放棄了。一方面是「好玩而無恆」的老毛病發作;另一方面則是,這種睡眠,好則好矣,卻「無夢」。一覺到天亮,乾乾淨淨,絕無夢幻泡影之事。這樣睡覺,這樣的夜晚,未免寂寞,「至人」方才「無夢」,凡人還是得作點夢得才好。其道理,就像費里尼所言:「夢是唯一的真實。」沒有夢,那就不像人生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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