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至七○年代,
台灣四大報的四張副刊,
影響了千千萬萬愛讀文藝作品的
廣大讀者群,
這些副刊彷彿為讀者開了一扇心靈之窗,
無形中鼓舞了整個台灣社會的閱讀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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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英美也發現,林先生接編「十年聯副」期間(1953-1963)正是林海音達到創作巔峰之時,林海音畢生最重要的創作幾乎都完成於此階段。在《聯副》上所發表的作品都極具指標性的意義,例如:〈惠安館傳奇〉為貫串《自由中國》、《文學雜誌》各散篇集結為《城南舊事》的最後發表作品。《曉雲》則是林海音邁向長篇小說創作的起點,開啟一九六七年在《純文學》上發表《孟珠的旅程》女性成長模式的連載作品。《婚姻的故事》則為觀察林海音女性書寫的重要線索。《聯副》上的散文雖然為數不多,〈書桌〉、〈白兔跳〉卻直接涵蓋林海音最重視的生活寫實、夫婦情趣以及教育批判三方面的關懷議題。
第三、四兩章為施英美全書的重頭戲,她極有耐心的將林先生接編《聯合報》前後的時代背景分析解說──《聯合報》自一九五一年九月十六日創刊,前面歷經沈仲豪、黎文斐等主編,而副刊文藝風格的確立,始自創刊兩年後接編的林海音。林海音為女性出任《聯合報》副刊主編的第一人。
五○年代初期,也有幾位女主編,如編《全民日報》副刊的劉枋、編《商工日報》副刊的姚姮、編《新生報》副刊的張明和編《公論報》副刊的畢璞,但都未產生對時代的影響,唯有林海音,主編「聯副十年」期間,對整體台灣文壇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主要林先生對接編一張文藝副刊,充滿使命感,一上台,她就不停地琢磨,如何讓《聯副》呈現特色,文學副刊,貴在創作,「文學」在五○年代的台灣尚是一片沙漠,僅幾位有心人,像小說家潘壘(1926-2017)用上海帶來的金條,辦了一本《寶島文藝》;還有一位傻書生程大城(1921-2012),賣掉自己的房屋,辦了一本《半月文藝》,以及師範和另外四位友人合辦《野風》雜誌。林先生在如此貧瘠的文學土地上全力邀請當年少數幾支好筆,請大家一起來寫幾篇好小說和散文,在《聯副》刊出,帶領風潮,以文引文,再加上有心培植新人,沒幾年功夫,老幹新枝,奼紫嫣紅,文學作品,像一塊海綿,將渴望閱讀的男女青年的眼睛吸了過來,五○年代,物資匱乏,精神食糧奇缺,林先生編的《聯副》,就在那樣的氛圍,透過《聯合報》好不容易累積的十數萬訂戶,影響了各個層面。此外林先生也重視女性作家的作品,讓女性有發揮才華的機會。而當時的軍中作家,來自四面八方,戰亂使他們胸腔間有股牢騷要發,他們本身就有說不完的故事,林先生重視他們的來稿。而更讓省籍作家感懷的是,林海音永遠不因他們的文字生澀而拒其作品於門外,她深知長期受日本殖民影響,格外對省籍作家有愛心,為他們的文字稍加梳理。此外林先生對新思潮、新文體亦能接受,她像大海,廣納百川,然後以文學形式,引介給社會大眾,提高了讀者的品味和鑑賞力,也滿足了讀者的求知慾。五○至七○年代,台灣四大報的四張副刊,分別由《中副》的孫如陵、《新副》的童尚經、《聯副》的林海音和《人間》的王鼎鈞主政,影響了千千萬萬愛讀文藝作品的廣大讀者群,這些副刊彷彿為讀者開了一扇心靈之窗,無形中鼓舞了整個台灣社會的閱讀風氣。
其他三位的編輯經歷有否碩博士生寫研究論文,我不得而知,但林先生何其有幸,能獲得像施英美老師專研她的「十年聯副」,把這一段最珍貴的資料記錄下來,更難能可貴的是,施英美還為林先生「聯副十年」的每一年做了一張「當年度編輯方針」表格,一一統計,看出林先生的編輯風格走向。她一方面希望讀者多讀文學作品,另一方面也未忘整體讀者未必都會愛讀創作,所以對生活常識、科學小品甚至體育報導,亦以各種角度披露。畢竟五○至六○年代,還不是一個分眾的社會,報紙是大眾化的讀物,不像一九六八年起,林先生獨力創辦「純文學出版社」,可以專業的角度,全方位出版小說、散文、詩和文學評論的稿件。
現代詩在《聯副》版面上的發展則顯得較為遲緩。從歷年走勢看來,現代詩在大眾副刊的版面上展現密集的創作力,整整遲了小說與散文發展近三到四年。現代詩發展具體成熟的時機,應該在一九五八年,由林海音將余光中、夏菁等「藍星詩社」的成員,引介到《聯副》的版面上開始。
果然一九五九年起,余光中、魯蛟(張騰蛟)、辛鬱、夏菁、羅門、敻虹……一堆詩人的名字、詩作全上了《聯副》。
後來以何索出名的楊蔚,以《傳統下的獨白》引人注目的李敖,名字一一出現,林先生說,很少人知道李敖最早是向《聯副》投稿的,連《風蕭蕭》的徐訏也從香港寄詩稿給《聯副》,還有陳之藩、彭歌、段彩華、桑品載、歐陽子、陳若曦、喻麗清……在林先生「十年聯副」的記憶中,數不完的都是一個又一個作家的名字,你說,林先生的生活是多麼豐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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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一生不知提攜多少年輕的寫作者,而她對比自己年長一代的寫作者,同樣也敬愛有加,在她一九九六年結束「純文學」出版業務之後,曾把新書《靜靜地聽》交給爾雅出版,書裡有一篇〈敬老四題〉,寫冰心、凌叔華、蘇雪林和謝冰瑩,字裡行間,盡是思念。而像我這樣,曾經是她社裡的員工,後來也辦了出版社,成為她的競爭者,她卻仍然拉拔我,當她聽說「爾雅」不再租屋,買了新屋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喬遷那天,她特地從重慶南路「純文學」辦公室,抱了個「招財進寶」的彌勒佛送來「爾雅」,向我祝賀。等到後來「洪範」、「九歌」成立不久,連同一九七二年成立的「大地」,她發現幾家出版社的負責人全是文人,出版的又都是文學書籍,林先生覺得有趣,何況早些年就彼此認識,於是經常聚會,從一九八四年起,「五家」創社人更固定每月聚會一次,輪流作東,自此,「文學五小」之名流傳,成為文壇佳話。
而我必須說,要不是有像林先生那樣氣度恢宏的人,在中間像黏土一樣的把我們幾家牢牢黏住,是不會一直歡聚一堂的,果然等到林先生生病,結束了「純文學」的業務,我們其餘各家,再也沒有在一起重新聚過餐!
林先生更是一位行俠仗義之人,在她主編「聯副十年」期間,不斷提攜新人,如刊用時年十四歲林懷民的短篇小說〈兒歌〉,刊用鄭清文的第一篇小說〈寂寞的心〉,一字未改的刊出黃春明的〈城仔落車〉以及容忍七等生式獨特奇異文體的〈失業.撲克.炸魷魚〉。還不時地幫助人,當她得知鍾理和臨死的遺言,希望她和鍾肇政能幫他出版一本集子,林先生立即和鍾肇政在理和先生過世三個月後,為他出版了一本《雨》,完成鍾理和生前的夙願,又以《雨》的收入再勉力支撐出版鍾理和的另一部長篇《笠山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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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祖焯、祖美、祖麗、祖葳兄妹為母親辭世二十年的一番心意,加以施英美為「聯副十年」全心投入對林海音先生的深入研析,完成一件有價值的工作,也給了我機會重新回想過去七十年的點點滴滴。林先生在我心目中,是少數像家人一般的長輩,我曾寫過一篇〈懷念有陽光的日子〉,說的就是林先生,一點也不錯,林先生就是陽光,她是永遠予人溫暖的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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