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工會邀請函不久,公公向先生預約載他去參加新春團拜。公公過去經營堆高機服務,被朋友推薦成工會幹部,儘管參與會務不只要出力還要出錢,但只有小學畢業的他覺得很有面子,至今還是榮譽監事,每年開會都盛裝前往。
然而去年一場意外,每日運動的公公沒想到自己竟會中風。還好人的個性不像身體那麼容易折損,憑著好強,公公恢復得很好,就是走路慢了點。
接近餐會這星期,除了固定的午間散步,早上還加碼到公園走動練體力,剪髮、修容,像暫時息影的明星準備重返螢幕。但他明白已經無法開車,市區到清水的路程,得仰賴司機協助。
春酒是中午吃,但公公九點就要出發,想早點去聊天。過去,應酬場面是公公最風神的時候,遇熟面孔,過去、現在都能聊;不認識更好,公公樂得展現交際能力,八十年的生活經歷隨口都是拉近關係的談資。
一到餐廳,服務人員隨即上前迎接,迎向的卻是身後穿西裝的其他人。公公病後手腳不方便,Polo衫、休閒褲和布鞋穿起來舒適,可惜不如西裝有派頭。直到進工會包廂,才有人認出公公:「阿德兄來坐!」
主桌的工會幹部彼此熟識,久不見公公,紛紛關心詢問。黯淡的公公瞬間亮了起來,像演員被投射過來的舞台聚光燈叫醒,興致高昂地說起這一年中風、住院、復健的經歷,每當有客來訪都要說上一回;但餐廳嘈雜,公公微弱的聲量抓不住大家的注意力,最後只剩左右禮貌地撐場面。
小菜轉來轉去,花生米快夾光時上菜了。菜色十分豐盛,麻油雞胇、干貝絲瓜,好料一道一道上。吃了東西,談話氣氛跟著活絡起來,公公也想加入大家的話題,但耳朵收訊不良、搭不上話,看人起身到別桌敬酒,他有意思但行動不便,最後只能默默坐著。
台上司儀說話了:「大家恭喜!新春年頭,工會準備了彩券,等下上台唱歌的人都能領紅包,祝大家新春發大財!」瞬間卡拉OK機旁冒出好多人,不知是為了唱歌還是衝著紅包。
婆婆告訴我:「以前妳爸都是讓司儀請上去的,不用在那邊跟人排隊。」
「卡膜脈/卡膜脈/卡膜脈嘛飛來/一路順風念歌詩/手彈著輕鬆吉他/快樂的出帆啦……」音樂很歡樂,但公公有些落寞,先生安慰他:「這些人是來喝酒的,咱不合。」剝隻蝦給他:「咱負責吃!」然而一個八十歲的人能吃多少?大魚大肉身體也承受不起。
以為櫻花蝦油飯出場就是結束,沒想到還有一隻燜鴨、一盤醉蝦,最後水果上桌才是正式句點。起身離座時,公公差點站不起來。出門近五個小時,這麼久,是累了。
服務生問:「燜鴨、醉蝦要包回去否?」其他人忙著喝酒,桌上的菜幾乎沒動。婆婆看了看公公,回說不了。臨到門口,有人喊了聲:「阿德兄要回去啊?」回望是個熟人。「後擺才閣來欸!」「不了。遮爾遠,要請司機才有法度。」「那會?家己車駛咧,翻過一個大肚山就到了?」公公笑笑說:「車?車都賣掉去了啊。這腳也無法度擱爬山囉。」
下午兩點多,西海岸的陽光仍然刺眼,還好回台中是背對的另一個方向。正想扳下公公座前的遮陽板,發現兩位老人家早已呼呼大睡。
好好休息,過了大肚山,□我們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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