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觸動,因讀而寫的玄妙演變
不必疫情禁足,平日便歡喜待在家中隨意讀寫。有人說從讀到寫如蠶吃桑葉因而吐絲,閱讀如進食,入口食物無法即刻生成為血肉,所讀內容也難直接反映於書寫,而閱讀確實可以通暢思路,讀著心有戚戚焉的內容,靈性受著啟發,腦筋活絡了,便易萌生表達衝動。
閱讀為心思開啟一扇窗,寫作則於內心深掘祕道通往靈山。書寫初始或只為記錄或輔助口語表達,而當文字成為主體,寫作便成為藝術。普魯斯特於〈追憶似水年華〉對創作初始狀態曾有細膩描述,他說寫作者於創作初期搜索枯腸,過程雖然痛苦卻因喜好無法割捨,而當於前人作品見著類似描寫,感受著現實與理想間存有交叉點,心底便有無比痛快,寫作意念於是受著了鼓舞。
寫作是思想上一次次平和或激越的騷動。單純作個讀者感覺較輕鬆,享受閱讀時光,伴以知、感性上的啟發,便讓人覺得愜意滿足。倘若懷有寫作意念,閱讀心思必須更敏銳,心靈須添一盞明燈、探測雷達也須多一座,閱讀若似散步沙灘,寫作則是沙堡的堆砌,須得停下腳步付出創意與精力。
愛書者平日除了讀書,亦常處於下本要讀什麼書的期待狀態。因為這份期待平凡生活於是精采,人因此精神了起來。讀者憑依質性找尋相契著作,往往也會為了理解作品不斷自我提升,並將最深刻、美好的情懷賦予其中。閱讀村上春樹散文期間不自覺地謙遜真誠,於生活細節或自我評價展現一種低調幽默;進入閻連科、畢飛宇的文字世界,便感染一種深刻、率性思維。自文字獲得的感應往往映現於日常生活,我不單單只是原來的我,而多了一群意想友人的陪伴與加持。
好作品提供思維路徑亦啟發人的觀察、感受力。書中自有四季,字裡行間有涼蔭也有花果,滿地落葉、北國的秋天,書中景觀與生活印象相應對,一旦受到感召,泉水噴出成河即成風光。流動的風自書頁吹出,花香跨越時空遠傳,重現豐富美感。
閱讀提供創作靈感,寫作使閱讀更深刻,只寫不讀,缺少借鏡與滋養,離枯竭境地恐怕不遠!經常在想人對飲食雖有偏好卻也歡喜變化,閱讀何嘗不是。讀一兩冊日本小說,跟著川端康成搭乘慢車行於落葉小徑或花開之路;隨中西禮清雅如歌的人情遊走……沉浸淡粉或深褐色視窗一陣子,便想轉至歐美穠麗明快的場景──巴爾札克的入世與人情硝煙、約翰□史坦貝克的悠緩執著……從宮廷都會切換至荒山野外、自老壯回到年少,如乘魔毯自由去來,心靈之窗隨意開闔,一邊探看從前風景,記憶與想像常被激發出來。合適的書能喚醒靈性,顯出個人潛藏意志。
選書如擬定飲食計畫,顧及營養、亦受當時心境牽引。無法出遠門的日子,特別歡喜看祕境書寫,西藏、撒哈拉、中東……如以美東麻州鱈魚角為背景的小說《請你記得我》或交織極北之地與北歐薩米族描寫的《在極光中遺忘》、甚將蕭紅的《呼蘭河傳》再讀一遍,感受北地的寒冷與熱鬧。也透過書寫,拍動想像羽翼,飛往現實無法往赴的境地。
虛實輝映,書寫深刻具體了閱讀
燭光點亮黑暗,喜好閱讀之人心中隨時皆有尋幽訪勝意圖。翻開書頁進入作者內心、細察某個之前不曾留意的時代,視野、思緒因此寬闊。閱讀可以嚴肅周延、亦可隨心所欲,如划槳般前行後轉歇息一會,或趁興卯足勁追趕一段路!可宣戰也可喊停,悲情與歡樂相互調劑,歷史軌跡接上科幻超時空……。翻開書心思調轉至不同頻道,便得聞見前人或來自外星的響音。
想像之火相互照亮,活躍前人筆下的人物,更換角度便於另個時空呼吸。男與女、開放或保守,一個個紙上人物有了血肉,與真實世界連接成豐美景致。
之前將閱讀交予雙眼,記憶不管用後便添加「手到」功夫,記寫備忘,放慢閱讀速度,一邊筆記感觸自然生出,閱讀與寫作此刻相融為一。書裡花香翳入我描寫的小徑,前人情懷勾連我構思的情節。相關或者反向,三稜鏡折射各種光彩,書寫保留閱讀所得的吉光片羽,半世紀前下的那場雪涼沁閱讀視野,將之寫進作品,雪融成河、河水蒸騰化作雲霧,遇冷又降成連綿雨絲,澤潤山岳大海或一方田地。落花流水春去,詩情小河幽幽潺潺,映出一個個創作者名字……
閱讀有助靈感,有人以「消化與分泌」比擬自讀到寫的演變,生活實際感受抽象,讀寫於其中轉換,如小樹吸足陽光、接收土壤滋養,即便無擎天志向,亦能長出自己的姿態。
貝蒂.史密斯《布魯克林有棵樹》印出我童年裡的竹籬,陽光移轉,將我推回巷口那家雜貨店,見著曾經為我遮蔽炎日的那把綠傘。作者筆下的虛實經讀者重新解讀,再與親身經驗融合,便映出不同的氣候與風光。前人作品秀出方向,讓人得以登臨、清楚前路。
具烹調興趣之人品味食物更用心,有表達意圖者閱讀時更留意真相與細節。寫作讓閱讀更具意識,對前人作品的好奇於書頁翻開前便已開始,待書關闔後仍然繼續。西沉落日多變的雲彩,閱讀提供思維各種養分,豐富延長寫作生命。
常在想我與兄姊生於同一家庭,我因與文字多些緣分,生活裡有書且有書寫意願,心神於是多些餘裕,這是何等深重的福分!
閱讀須挑精神氣力良好時,心田經常耘土,除去蔓生雜草與尖石,加以靈性澆灌,才得滋長。一畦畦新綠對著天光,內心何其愉悅!
閱讀為另條成長之路,寫作也是,往昔歡喜玩跳房子,先於泥地畫出一座寶塔,小瓦片依序擲往不同格間,左蹦右跳改換不同路線,繞一圈丟選想要的據點,於上頭畫出占領標記,記號越多越有成就感。讀與寫或許與此情況類似,而其目的則在尋求心理上的充實。
疫情讓人有更多居家、自省機會,讀幾本好書、寫幾頁文字,苦難於是有了另種意義與收穫。自此角度觀看人生,便無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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