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劉怡臻】
不斷流動的東野之河──訪講談社編輯大久保杏子
受訪者：大久保杏子 職稱：講談社第五事業局 文藝第二出版部 副經理
年資：16年，負責東野圭吾作品編輯約11年
編輯書籍：《流星之絆》、《新參者》、《麒麟之翼》 、《東野圭吾公式GUDIE》、《紅色手指》
長年擔任東野圭吾老師編輯，經手過加賀恭一郎系列代表作的大久保小姐，在採訪過程中表示，這是她初次以編輯的身分接受個人採訪。她說，日本的編輯大多隱身幕後，聽到這次訪問的計畫，其他出版社的編輯也都非常驚訝。對於日本編輯來說，「海外東野特輯」實屬難得，我們趁此機緣，得以探詢日本最不可忽視的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與編輯來往的幕後景像。想像東野圭吾的眾多編輯，像是安靜的河流，暗自完成了作品的運輸，將精彩的小說，一部又一部推向世人眼前。
從讀者成為編輯之路
Q：還沒擔任東野老師的編輯之前，有讀他的作品嗎？
A：我進來公司是二○○二年，起初五年負責週刊雜誌，還沒負責東野老師的作品之前，最喜歡的作品是《時生》。
Q：擔任編輯後，對於東野老師的小說有新的體會嗎？
A：以讀者來說，東野老師作品其實很好讀。讀者覺得很容易懂，情節不會跑來跑去，讀起來不會太耗費力氣。乍看之下，東野老師好像寫得很輕鬆，但其實不然。東野對於這點一開始就很注意，他刻意地下功夫，創造出具邏輯、淺顯易懂的文字表現。那真的是他的才能之一。
Q：以編輯的角度，能請你談談東野老師的書寫變化嗎？
A：東野老師第一本作品是一九八五年，從那以來持續在進化。如果只限於這十年來說的話，我認為是針對解開謎底的刻劃技巧越來越豐富。找犯人對於推理小說來說其實很重要，不只是解開謎底，對於背景的書寫，鋪陳地得越來越巧妙。有很多推理小說，都是抓到犯人，事件解決就完結。但現實中，人被殺了，身邊家人很傷心，會憤怒，可能會有「為什麼非得發生那樣的悲劇呢？」的疑惑。對於這部分，所謂背後的背後，東野老師處理地很好。故事是虛構的，但卻富有真實感。虛構的故事裡，不斷地往下挖掘，也會挖掘出現實生活裡體驗到的真實。
東野小說的讀者群觀查
Q：東野老師的作品也翻譯成多國語言，在國外出版。您認為老師在寫作時，會考量國外的讀者嗎？
A：確實，感覺到他最近在創作過程裡，也有意識到作品可能會被翻譯，考量到作品翻譯後也能很有趣，因此在字詞表現上有相對應的揀擇。比如說，在翻譯之後，也能完整呈現的語彙選擇。橙色（日文發音為Daidaiiro）其實跟「橘色」不太一樣，但如果被翻成英語，可能只能被翻譯成「橘色」。包括像這樣的部分，東野老師也會考慮進去。
Q：你認為東野老師的讀者群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A：東野老師的作品《秘密》拿到直木賞，二十年前，比如當時是十歲的小孩，現在三十歲，比如說學生時期會讀東野作品，上班以後很忙不太有空讀書等等。照理講讀者量應該會減少，但現在支持東野圭吾作品的讀者數，其實是沒有變化的。代表讀者世代的變化之中，還有新世代的讀者一直加入。如果說十年來都沒有減少支持者，表示很暢銷，聽起來感覺還好，但如果注意到是「新的讀者也不斷加入」會更加驚訝。
Q：那你認為是什麼原因可以讓新的讀者加入呢？
A：影劇改編是個很大的原因，整體文字表現容易讀，作者很有名以外，故事讓人容易進入。雖然有一天可能不再讀，但一開始會讓吸引讀者進到東野老師的世界。
《當祈禱落幕時》的第一位讀者
Q：你在影視化的作品中，最喜歡的作品是哪一部？
A我哭得最慘的是《當祈禱落幕時》。電視劇的話，《流星之絆》可能是看最多遍的。但我全部都喜歡喔（笑）東野常常和腳本家合作，《流星之絆》是一個例子。選角也很優秀，那部電視劇真的蠻有趣。
Q：大久保小姐是《當祈禱落幕時》第一位讀者呢，能談談你的觀後感嗎？
A：一開頭，田代百合子和宮本康代認識互動開始，那邊我真的很感動。加賀恭一郎一出場，就解開十幾年來都一直很想知道的謎團。自己是稿子的第一名讀者，當初也一起確認過腳本，但參加電影試映會時，看到博美的部分，還是忍不住哭了。
Q：你認為東野老師是以一種必然性當成前提，去寫推理小說的嗎？
A：我認為是。東野老師其實不會讓作品走向輕鬆的方向。他會賦予作品一個合理的解釋，讓我們知道這絕非偶然。讓作品呈現一連串的偶然，反而相對容易，但賦予作品中的內在邏輯是需要下功夫的。這也反映在加賀恭一郎系列的集大成作品中，實際有觸及「母親」的題材，是從《畢業 雪月花殺人遊戲》開始，《麒麟之翼》、《新參者》是在鋪陳加賀之所以跑去人形町，為了母親才能接續到集大成作《當祈禱落幕時》，而中間比較大的轉換點應該是《紅色手指》。
Q：你認為截至目前為止，東野老師作品中最具魅力的特徵為何？
A：以加賀恭一郎系列的集大成《當祈禱落幕時》來說，加賀恭一郎在一九八六年登場以來，慢慢地成長，然後升職、變老等，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當祈禱落幕時》這樣的結論誕生。其他作家之中，像東野老師這樣針對同一個人物，從各種面向出發，不斷堆疊，描寫延伸，幾乎很少見。而且，隨著年紀、職涯或生活等變化，好好地描述，其實是很費工夫。認真想真的是花了三十年，可以說是松本清張《砂之器》的現代版。
解憂雜貨店及其他
Q：推理小說系列和《解憂雜貨店》風格不同，但在亞洲圈，其實兩種都很受歡迎。想知道你如何看待這兩種風格不同的作品呢？
A：表面上《解憂雜貨店》看起來不是推理小說，其實，就算沒有殺人，也是推理小說。只要引起讀者在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是推理小說了。之所以讓人在意接下會發生什麼，是因為作者精心安排了「謎」團。比如說：為什麼會有信寄來呢？
Q：村上春樹作品裡也會出現這種裝置。
A：可是，村上的情形是後來信就被晾在一旁，但在東野老師作品中，這封信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人為什麼會殺掉呢？只要有那種謎團出現，我覺得所有東野作品裡最大的魅力就是謎團的呈現本身很有魅力，然後會讓讀者想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呢？但他同樣是在處理「解開謎底」推理小說，可能是殺了人然後死掉、找出兇手這樣的推理小說一個固定型態。刻劃某個謎團，然後好好地去解決它，把抽絲剝繭的過程呈現出來，這就是東野圭吾作品中非常大的魅力。還有，東野作品最核心的魅力，是會讓讀者跟著想作中人物一起想知道，刺激讀者對故事發展的求知慾望，好像自己也身在其中，越來越跟著故事當中人物的腳步去追索。
Q：影視化的作品，也會反過來影響東野老師的創作嗎？
A：東野老師自己其實有說過，雖然不是刻意去意識，但不可能完全撇開看過的印象。加賀恭一郎系列的阿部寬先生，或在伽利略系列飾演湯川學的福山先生，如果看過他們的影視作品，繼續寫相關作品時，很難不浮現他們的臉孔。
連滑雪也很認真的東野老師
Q：覺得最受到東野老師作品吸引的部分是什麼？
A：啊！好難喔！推理小說其實基本是讓人驚訝。但老師作品中除了令人驚訝以外，還讓讀者感覺到人心的溫暖，這點我覺得很厲害。
Q：負責東野老師作品的不同出版社編輯之間，大家會常常聚在一起嗎？
A：其實各出版社負責東野老師作品的編輯們，會和老師一起吃飯，也會一起去滑學、玩單板滑雪。比如《劫持白銀》等雪山為舞台系列的作品取材時，我們也會跟著東野老師一起去玩，彼此也交換相關情報。
Q：可以和我們分享一點長期和東野老師相處下來的軼事嗎？
A：剛剛有提到我們幾位編輯會和東野老師一起去滑雪，但我很驚訝的是，東野老師在學習運動時，和寫作時一樣，很講求邏輯。而且他不輕易妥協，然後體力也很好。不只是平常工作，一起聊天玩耍時，也覺得很開心。也許因為是關西人吧，說起話來總是很有趣！
◆ 本文原刊載於《聯合文學》雜誌第408期。
【劉怡臻】
明治大學博士班在學中，一邊在東京走跳，一邊在日本出版社當小尖兵。於《幼獅文藝》撰寫亞洲消息日本篇，與他人合著有《喜歡讀書寫字的京都旅樂》（聯經出版，2017）。
更多 東野圭吾10*10 精彩文章，請見《聯合文學雜誌》2018年10月號（NO.408期） http://www.linkingbook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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