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台灣民間小孩何時開始流行「衝關」這個遊戲,我只知道當「衝關」闖入東港下廓路上的大鵬村時,我念小學四年級……
吉普車上的盼望不知台灣民間小孩何時開始流行「衝關」這個遊戲,我只知道當「衝關」闖入東港下廓路上的大鵬村時,我念小學四年級。
我的小學稱為「東港空軍子弟學校」,位於東港往林邊的公路旁,離家很遠。每天有軍用大吉普車來回接送。上學的日子我和大一歲的哥哥得早早起床,喝一杯美軍支援的牛奶後,到村子口小店買一塊山東大餅,等著軍車來接。
吉普車上沒座位,克難地滿載村子上從小一到小六的學生,在這樣擁擠又左右搖晃的車內容易起摩擦,我曾因某男生嘲笑我的鞋子土,和他打了一架,那可是母親親手縫製的花布鞋。
但有了「衝關」遊戲之後,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心情變得特別好,會儘量擠在靠車門的位置,眼睛一路掃過小河、土坡、桑樹林,然後村口在望,我的心開始砰砰跳,下車的樓梯尚未放好,我、哥哥和其他幾個玩伴已經急急往下跳,三步兩步跑步回家,把書包往玄關一丟,對著水壺嘴喝口冷開水,就往外跑。
黃昏斜陽在廚房的牆壁上映照出後院芭蕉樹影,忙著做晚餐的母親來不及解下圍裙,追出來喊:「你們不用寫功課呀?」她的話語隨一陣晚風拂過耳邊,淹沒於樹梢歸鳥的吱喳聲中。
「衝關」大考驗
「衝關」是男生女生都可一起玩的團體遊戲,大家先分工合作用石頭在泥地上畫左右、前後相連的六個長方形大格子,格子與格子間都有走道,供守關者抓人之用,每個大格子是一關,是闖關人稍事喘息,準備攻入下一關口的容身之地。
要闖還是要守,由兩個隊長猜拳決定,然後隊長挑選自己的隊友。我經常是被隊長第一個挑選出來的女生,因為我跑得快,這是哥哥的功勞。
在鄉下,晚飯後,整個村子就在一片漆黑中沉澱下來,交叉路口亮著一盞昏黃的燈,讓一群蚊子在那兒轉圈。母親收拾完廚房,偶爾會差遣哥哥和我跑腿,去村前唯一的小雜貨店買瓶醬油或一包鹽。任務剛完成,哥哥會在蛙鳴聲中突然大喊:「鬼來了!」然後拔腿先跑,嚇得我在後面沒命地奔逃。我的速度是這樣被訓練出來的。
女生一般愛玩的遊戲,如踢毽子、丟小沙包、跳橡皮筋等,都偏向個人表現,「衝關」則需要團隊戰略,懂得同時進攻,分散注意力才能衝,要眼明手快、反應機靈才能守,是高度刺激緊張的遊戲。每一個長方形格子不能隨便亂畫,而是依我們當時身材大小量身打造,不能大到守方逮不到人,也不能小到衝入格子就被活逮。妙就妙在它大小適中,對衝,對守,都有一半成功,一半失敗的挑戰性,讓大家為之瘋狂。直到火紅的夕陽滾落山的另一邊,夜幕取代晚霞延伸整個天空,張媽媽、王媽媽都各自站在家門口,連番催促:「吃飯了,吃飯了。」大汗淋漓的隊友才紛紛散走,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家。
五年級下學期,父親由空軍幼校調職到岡山空軍官校任教,從此離開生長的地方,加入為應付中學聯招的惡性補習,「衝關」早被埋在層層疊疊的數學、國文模擬考卷下,我的快樂童年匆匆結束。
多年後,我和外子陪著白髮蒼蒼的父母探訪東港大鵬村。很意外村子還在,但房子大部分空著,少數不認識的外人笑問我們從何處來。在寧靜的巷道,我的眼神飄忽於童年那個當下,但沒有底片的過往該如何重現?
父母仙逝,衝關也隨著眷村一起消失。在一股清風下彷彿聽到母親由廚房衝出來高喊:「你們不用寫功課呀?」這回,喊聲沒有淹沒於歸鳥的嘈雜中,反在我心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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