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命中,總是覺得時間不夠。
那是一種「壓迫感」,說不上來。
他所服務的企業樓下,每間餐館的每個服務員都和他吵過架,因為他每次點菜、等上菜、付錢,只要服務生一慢,他就急著大罵。
他又負責外勤,一讓他坐上駕駛座,更是恐怖。
真的只能用「恐怖」來形容。
有一位同事曾搭他送貨的便車,嚇壞了,下車之後只向其他同事分享了一句話:「在車上的他,不像平常的他。」
他也知道,追求刺激,和「不要命」是兩件完全不一樣的事。而他顯然已不是在追求刺激,在他踩下油門,他是在「不要命」。
他不是在享受速度,他是在發洩憤怒。
他發洩憤怒,因為他覺得他被欺負。
他覺得他身上太多事務。
他覺得……他太「忙」!
太忙,就形成了一股「氣」,一股「憤怒」,一直卡在心裡面,所以他必須「往死裡開」,明明已經送貨到最後一站,沒在趕時間,他反而更想將已清空的小貨車,將所有他眼前的每一秒和每一毫秒,一看到斜前方車與車之間突然出現一小小的縫隙,就馬上猛「塞」進去。
即便在時速80公里的狀況下,依然毫無猶豫,衝進那一小小的縫隙。
無怨無悔的衝。
後方的車子驚嚇得亂「叭叭叭」,他回罵一句三字經,繼續衝。
拿到駕照的五年後、開始工作的三年後的某一次,事故終於發生了。
他如同以往,飛快的、毫無懼怕的,將自己的車往一個縫隙「塞過去」。
好巧不巧,此時,剛好有另一輛機車,從另一邊的線,也「塞」了進來。
他其實有看到那輛機車。
以往,這時候,只要他猛力加速,一般來說,誰都會讓;畢竟他是抱著趕死隊的精神的,他那股「氣」,讓他不想讓步,不願意犧牲任何的他自己的時間。
他死都不讓步!
他太忙,一定要往死裡開!
這樣的「志氣」,形成一股氣勢,每輛車都一定相讓,讓給他,不敢耽誤他寶貴的時間──
但眼前這位騎士,顯然更敢死。
他已經灌進那個縫隙,但那騎士直接塞在他的前面,他們的距離大概不到5公分,這時候前方的車陣突然亮起紅色煞車燈。
「砰!」
時速80公里,高架橋上。
他們相撞了。騎士當場飛出去,死亡。他也只剩一天。至少醫生是這樣說的。
顱內出血,已擴散,無法救,剩24小時。
這個時候,他半躺在病床。
他這麼努力的在路上趕時間,來對抗他的忙碌和平復他心中的怒氣,但現在,不幸的,他只剩最後一天的時間。
他坐著,不說話,已經23小時又50分鐘。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每一秒,他都在回想自己的過去,當然是很痛苦很痛苦的回想。
懊悔。很懊悔。
他腦子受損,沒辦法想得很迅速。
不過,他終於聽見,窗外的鳥叫。
他也終於感覺到一點點的清風,非常非常輕的,吹撫在他的皮膚。
聞到一點點,窗外的樹所發出淡淡的綠味。
他摸到了枕頭,還有這張病床,甚至看到牆壁上幾條細細的紋路──儘管這看起來只是一張素白的牆。
他終於能細細的體會,當他的「時間」慢下,感受到的一些美好。
他深深的吁了一口氣。
吁………。
「咚咚咚。」
有人敲門。
「親愛的,我們進來了。」
來的是一大群人,真的是一大群。他所認識的所有親戚朋友,同事和長官。他猜想是因為剛剛他們早就在外面,因為這是特別加護病房,有人不讓他們進來;在外面站了一陣子,才全部一起「放行」讓他們進來看看他。
「只能看5分鐘。」
親友們爭先恐後,擁上至他的病床邊。每個人都戴著口罩,露出的兩隻眼睛都充滿哀傷。
「你還好吧……。」
「放心,一切會度過的。佛祖在你身邊。」
「現在會痛嗎?」
「你交待的事我們都做了。」
「你要保重。」
他突然覺得,他們講話好快。
七嘴八舌的。
他聽見每一個聲音,當下都認得,說不出名字,卻已經足夠聯想到過去幾十年的時光曾經和他們做過哪些事、聽過哪些話。
這時候他只覺得,聲音好多,眼神好多,他好想爆炸!他心中一股氣,又油然而生了。
突然有一位,在口罩裡面吐出一句話。
「那位冒失鬼,可惡,撞到我們家阿龐,當場摔死成那樣,實在活該!」
旁邊親友連忙拉住講話的那位,叫他馬上停嘴,別再說了。
但他馬上再想到了當時的情景。
那一個縫隙。
那一股急躁感。
還有那一股「氣」。
應該是他生命的最後10分鐘,但他其實狀況好了一些,不過,他竟然伸出了手,自己拔掉了管子。
他的意識馬上開始模糊。只隱隱約約聽見一大堆的慘叫和驚呼聲,還有護士與醫生戴著手套的手在他皮膚上的磨擦。不過也很快就鈍掉了。
不見了。
沒了。
意識沒了,意志還算清楚,他,要更快的到天國,如果它存在的話;無論它存在或不存在,他,一定要比那個傢伙還要更快一點──因為,這次,他真的很生氣了!
以上的故事告訴我們,我們生命中偶爾覺得煩燥及不安,都是因為「人」所引起,而這些人造成的結果,是我們開始拿我們的「時間」出氣。
我們開始動作很快。
我們沒有耐心。
我們不再慢下。
拿時間出氣,實在不智,但它已經發生在很多都市人的心裡,就像癌症,直到你發生事情的那一天,你才會終於慢下。
讓你太忙太累時間不夠用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現在斬斷這些讓你忙的壓力,也在你「自己」。
接下來,才能真正的開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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