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不歸路的我們
在這次帶爸媽去日本之前,上一次我跟爸媽出門玩,是我六歲左右去高雄澄清湖公園野餐。轉眼間,居然已經過了四十年。眼看親朋好友經常全家出門旅遊,加上三年前,在珠海教書的小弟也特地安排雙親港澳豪華遊,鮮少出門的爸媽向我展示照片,照片中的他們看起來很開心。我抬起頭對大弟說:「我們也帶老爸老媽去玩吧?爸爸從小就嚮往京都,何不就去日本賞櫻呢?」大弟比我實際,提出種種悲劇的可能性,不過很快被我「要趁爸媽身體健康,留下美好的回憶啊」的說法說服。
大弟經常去京都,輕輕鬆鬆就規畫好路線,訂好機票和旅館。雖然個性容易緊張的爸媽比較想跟團,但我和大弟拍胸保證說日本是自助旅行的天堂,沒想到,這是錯誤的第一步。錯誤的第二步是我們怕人多,特地提前到三月出門,再次沒想到三月的日本對於習慣南台灣暖陽的老媽原來如此難熬。
雖然怕冷的媽媽早在飛機上就將自己層層包裹住,但踏出飛機那一剎那,還是冷得哇哇大叫。我們在機場慌亂打開行李箱拿出禦寒衣物,安撫好老媽,找到櫃台取得網路訂好的車票時,轉身已不見老爹。我和大弟本來就說好一打一,此時弟弟看著老媽,我去四處尋找老爸,發現喜歡新奇的他不知何時脫隊,溜進便利商店買了飲料,用台語不知問店員什麼問題。好不容易從老爸手中拯救出店員,回到集合地,弟弟告狀說媽媽剛剛看到一輛巴士來,就逕自走向前想登車(這麼急著擺脫我們嗎?)。雖然才抵達日本不到一小時,我和大弟已經想原機回台灣,我們開始覺得不妙,當初應該選擇跟團,這對於容易緊張的爸媽是比較好的選擇,但踏上不歸路的我們,一切都已來不及。
恩怨情仇湧上心頭
接下來的幾天是一連串的噩夢。爸爸看到攤子就自在地橫越馬路,走過去隨意挑揀,用台語向對方詢問各種問題。媽媽每天都覺得冷得無法忍受,完全無視四周的美景。奇妙的是,緊張又怕冷的她只要一看到巴士,經常毫不考慮就走過去搭車(有一次還是我們上車將她帶下來)。更慘的是,京都人說話特別小聲,即使餐廳滿座,也幾乎沒什麼人聲,老爸老媽一開口,就被我們訓誡要低聲。可能因為這樣,他們在日本最開心的一餐,不是我們精心挑選的料亭或餐廳,而是去飯店附近的超市大肆採買火鍋料,在飯店裡放鬆自在吃火鍋。
小時候只有我們被爸媽訓誡的份,沒想到第一次出門玩,老爸老媽每天都被我們訓話,而且都是類似過馬路要看紅綠燈這種最基本的生活規矩。累積三天後,老爸終於爆發,在古蹟前咆哮。老爸咆哮完,心情迅速變好,轉頭已經忘記一分鐘前的惡言,笑嘻嘻問我們接下來要吃什麼。累積三天的壓力,加上老爸的咆哮讓我想起童年往事,種種恩怨情仇湧上心頭。小至童年時,老爸威脅我算術考不好,要將超豪華蠟筆盒送給鄰居妹妹;大至結婚時,媽媽想要喜餅卻被老爸制止。進了餐廳,老媽弟弟接連發現大事不妙,老爸還渾然不覺,嘻皮笑臉。我眼角看到老媽死命推爸爸,他環顧整個餐廳,最後才看到已經哭到開始抽搐的我。老爸顯然完全不知發生什麼事情,不幸中的幸運是,我們終於在日本吃到第一餐安靜而不用提醒要輕聲細語的晚餐。
奇妙的是,雖然在大庭廣眾下大哭很不得體,卻讓原本緊繃的旅行氣氛鬆緩許多。可能終於體會到我們平時的抱怨底下,有如此洶湧的情緒與壓力,老爸開始自動幫老媽提重物,每天出門提醒老媽要記得戴口罩、手套、手與腳的暖暖包、圍巾與帽子,我們停下來查地圖時也不再沒耐性。我們賞梅,吃茶食,賞飛雪。「你看,果然很棒吧!」回程的飛機上,我看著照片跟大弟說,大弟只回了我一聲「哼」。
回到台灣後,爸媽都說日本好玩,但是我每年都問他們一次,下次要去哪裡玩呢?到現在,都沒有人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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