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手指頭, 為人搓洗過千千萬萬件衣服,
擦拭過多少家庭的地板與家具,
也養大了三個兒女……
如今她艱難地架著千斤重的一支筆,
隨著螢幕一筆一畫鐫刻著上人的開示,
但她心境輕快,
「走在修行的路上,真好!」
在遙遠的國度,有人為了「晨鐘起,薰法香」,日日開車行駛幾十公里、耗時幾十分鐘,到達目的地。在臺南,同為薰法香,只有短短幾千公尺,有人卻花了四十分鐘,因為她騎的是腳踏三輪車。
車輪踩過星與月,行走在如水的濃重天色�堙A曉風帶走了濃濃的睡意,美好的一天就將開始。她攀越著海東橋斜坡,精練的腳力如履平地。對她來說,上坡有何難?只需加把勁,就像逆旅人生。
任憑天上的星星眨啊眨,她兩眼吸鐵似地,只顧吸取沿途的可回收資源。三輪車如大船入港,浩浩蕩蕩來到安南區環保教育站,後座已有飽滿的收成。存妥了一路撿來的「福氣」,室內響起梵唄聲,她淨一淨手,悄悄加入早課的行列。福與慧雙軌,伸向無垠的地平線。窗外,大地一片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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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呂沄真,六十三歲。兒時走過三年的求學路,卻是大字不識一個;那個年代,農忙橫掠了一切。如今為了薰法香,她用僅剩的三根手指頭,艱難地架著千斤重的一支筆,隨著螢幕上的經文,一筆一畫鐫刻著上人的開示;只要畫面一消失,她鐫刻的手就跟著停下來,因為失去了臨摹的文字。
陌生的經文,殘缺的手指,寫出來的字體歪歪斜斜,速度當然是來不及,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寫多少,算多少,當做在練字。」一步一腳印,成佛之路本就漫長。
三根手指頭,無言道盡浮沈人生。在她二十九歲那年,婚後第二天工作,右手被機器切斷第二、三根的手指頭。從此,她用三根手指頭,為人搓洗過千千萬萬件衣服,擦拭過多少家庭的地板和家具,煮過無數佳餚為人果腹……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一日做五份工作──早上居家打掃,接著到工廠煮午餐,下午清洗旅社房間,又回工廠煮晚餐,再到另一戶人家做居家打掃。
那時候不會騎腳踏車,趕時間時坐計程車,時間來得及就搭公車;待晚上工作結束,才徒步回家。每天清晨七點出門,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二點,日復一日。
「既然是這樣的命,就要多做一點。」她總是這麼想著,從小三炷香拿起來,就不知道要對神明說些什麼,「沒錢就要去賺。」無所求的智慧,讓她接受命運的安排,未曾有過一句怨言。
好命的種子,也就在這一方純淨的心田中舒展開來,在三根手指頭如日月般不停地轉動下,三個子女也漸漸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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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丈夫到底行蹤何處?只道醉夢中,似乎難有酒醒時刻。她抬著頭、小孩抬著腳,合力將醉醺醺的先生抬進家門,是她們家不斷重播的一齣戲。一九九九年,先生因肝硬化往生,終於結束了這種只剩演員演得疲憊、觀眾早已看膩的劇情。
做完早課,她闔上筆記簿,環保站的清晨,如蓮花綻放,正像她此刻的心情。年少失學,如今年老,禮請上人為師薰習佛學,漂泊的人生終於有了依止。她大步跨上三輪車,生命的海潮音澎湃湧動,如春雷般在胸中敲響,「走在修行的路上,真好!」
踏出環保站大門,又是一天忙碌的開始。這麼辛苦地工作,還要做資源回收?倒不如說是做資源回收,讓她人生的品質提升,工作變得不辛苦。所以她願意在深夜十一點下班,筋疲力盡之際,再大把大把地將大賣場所產生的回收物拖上三輪車。臃腫的車身,加重了她雙腳踩踏的負擔,爬上觀海橋,爬著似生命荊棘的上坡,為大地、為人群。在那星空下,人們早已進入夢鄉的午夜。
也曾一趟載不完,回家卸下回收物後又折回大賣場,做第二度的打拚;當大功告成,已是子夜一點鐘。
她從二○○一年起開始做環保,這些年來,生活殘酷的鎖鏈,鎖不住她做資源回收的堅心,每分每秒,只要有回收物可撿,她總是不放過,哪怕只是一瓶、一罐。一天二十四小時,沒有片刻休息時間,她說:「騎車,就是在休息。」
對她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看到慈濟的環保車出現在家門前更開心。她收集的回收量之多,經常讓志工十天半個月就來載一次,當環保車駛離,她知道人世間又有一方小小的淨土正孕育著希望。回過頭,看著空曠的庭院,她粲然一笑,又是一齣好戲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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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你這麼辛苦、這麼忙,為何不將回收物拿去賣錢?」她總是笑而不答,心想,自己有工作、有收入,生活過得去,還有一些人比自己更需要。
不是說,天上最美是星星,人間最美是溫情嗎?這分美麗人間的溫情,哪�堿O金錢買得到的呢?你能說,她不是大富之人嗎?
她確實是大富之人,用三根手指頭書寫著甘願人生,樂觀知足。在職場上,笑臉迎人,廣結善緣,不論老少,人人稱呼她一聲:「大姊」,在她的臉上,找不到為生活奔波的顏色。
人生這局棋沒有峰迴路轉,因為她的人生觀,讓她一開始就注定是贏家。
完整內容請見《慈濟月刊》59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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