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個城市蒐集者,也是個城市戀人。 蒐集城市和蒐集戀人的狀態很不同,城市不會嫌你太年輕或太老,城市不會在乎你曾經屬於過多少城市,城市不會擔憂你會和別人分享,城市不會恐懼你會離開。
如今,對我而言,愛上一個城市比愛上一個人要容易多了,而這樣的愛所帶來的歡愉絕不比愛人少,但帶來的麻煩與痛苦卻少得許多。
我對於城市的愛起於十八歲,當時的我處於一段棘手的三角關係中,於是我決定去遠方的城市,這樣的短暫出走,卻不可思議地讓我的心遠離困境。
我開始迷上探索不同城市的身體,有好多年的時間,我像個蚱蜢旅人跳躍在不同的城市之間。我著迷於城市空間的疆界,就像愛人身體的邊界。我會拜訪每一處景點,如同熟悉愛人身體上每一處紋路。
這樣的我,漫遊在許許多多的大城小鎮之中,懷著熾熱的情感,焦急地看、嗅、聞、嘗、觸,城市是色界,眼耳鼻舌身是遊園。
這樣的我,亂走於紐約、東京、舊金山、巴黎等等城市迷宮之中,色聲香味觸俱撩撥人心、心神蕩漾於迷徑之間,卻從不想找到出口。
多年後,我不再迷戀城市的身體,而轉向著迷城市的腦子,走在不同城市的街道之間,城市的文明彷彿巨大的腦神經網路牽引著我,從開羅、雅典、巴格達到西安、京都、德里。我是個時空的旅者,在文明的巨腦之中穿梭,向歷史發問、隨光陰詠歎。
三十年過去了,如今的我終於明白生命就是一場大旅行,所有的城市都是人間道場,地理的奼紫嫣紅,文明的繁華廢墟都是旅程,而我們只是星空中的小小塵埃,曾經駐停在某些城市的時空經緯格子之中。
現在的我,發現每個城市都有龐大的靈魂場,自己只是城市的通靈者,和這些千百劫輪迴的城市靈魂神交,在了解城市的生死祕密之中,也見證了自己的人生流轉。
在《世界城市散步學》這本書中,我看到許多不同時期的自己,這些旅人我都不曾與之為伴,但其中有些人卻讓我覺得我們或許曾一起旅行過,這是因為我們都曾走在同樣的路上,探訪同樣的景點,擁有過同樣的感觸,追尋過同樣的主題。
在人生旅途中,城市是驛站也是出口,就像我們會在某個城市出生,也會在某個城市逝世一般,我們和城市的情緣不定,但所有的緣分都在教導我們明白某些生命的功課。
最終,城市是我們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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