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行政院長賴清德日前接見「醫療奉獻獎」得獎人時,表示「目前愛滋病主要是男男同性戀所引起的」一事,引起了許多人的討論,也已有多篇文章對此事件做出深入的分析,例如〈賴院長,請給我們具體的愛滋政策!〉、以及〈喀飛:賴清德失言誰受害?殺人的不是HIV,是汙名!〉
當同志團體、愛滋組織、或者學者出來說明為何賴院長此話對於愛滋防治是開倒車時,也一定可以看到下面有網友留言說:「這是事實啊,數據就是這樣,不懂為什麼甲甲又要跳出來罵人。」
對啊,為什麼每次發生類似的新聞,總是會看到同志團體出來大呼小叫,同時間又有人認為這是小題大作呢?
我想到國中時一件印象深刻的事:
那是生物實驗課,課本上要每個學生體驗的是「負片後像」,課本上有一張蘋果的圖片,是「綠色的蘋果、紅色的葉子」,請學生盯著這個圖片30秒,然後視線移到白色的紙上,這時候眼前會出現互補色,看到視覺疲勞之後暫留的後像:紅蘋果綠葉子(註)。
坐在我旁邊的同學看不出所以然,問我怎麼做,於是我先做一遍給他看。當我視線從蘋果圖片移到白色的紙上時,他的眼睛直接看著白色的紙,然後用非常不以為然的口吻說:「才沒有東西咧!」
我忽然愣住,他當然沒有看到後像,因為盯著蘋果圖片的是我、不是他啊!
後來我又解釋一遍,請他自己看過圖片才能體驗,但他因為不相信有這回事,所以就不理我了。
這件事莫名地讓我印象深刻。直到現在遇到類似的事情,我一邊常會想,是不是我的說明方式有什麼問題、該怎麼樣才能讓對方理解?一邊也不禁會想,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許多隔閡是無法打破的,會讓一個人完全不想瞭解「別人眼中的世界長怎樣?」
後來的後來,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有太多難以溝通的困頓了。當我們在從事性別運動的時候,經常會面對類似的質疑:「你們不是已經過得很好了嗎?你們的權益還不夠多嗎?你們為什麼每次都要跳出來吵?」
我都會繼續問自己,這些人眼中的世界,為什麼和我這麼不一樣?
當然,這是每個人成長經驗的差異。當然,這是每個人文化背景的不同。當然,當自己已經擁有理所當然的權利時,其實真的很難去體會別人所說「為什麼這叫成見、這叫歧視、這叫不公平」。
有時我會從歷史來安慰自己,同志族群不是唯一經歷過這一切的:20世紀初,女權運動者爭取投票權,被某些男性譏為「騎到男人頭上」、恐嚇大眾說「這些女人就要拋家棄子了」。因此過程異常艱辛,女權運動者必須要用更激進的方式才能被社會真的重視。但如果沒有那些「你鬧夠了沒」的女權領袖,種種現在看起來理所當然的公平權益,根本就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所以,每當看到那些「難道人權份子不能乖順溫厚一點嗎」的評論,我都會問自己,在這個年代看起來是「鬧事」、「有完沒完」的行動,歷史會不會終有一天給出答案?
到了現在,我開始得接受,社會運動的歷程必然要經歷這些磨合、這些指責、這些漏接、這些斷線、這些不一定能夠被同理甚至被同情的辯解。
因為我們真的沒有這麼神,沒有辦法去改變別人的生活經驗、沒辦法完全地同理彼此。而那些被稱為「神」的人,其實有遠遠超過我們的影響力,如果以「賴神」的醫師背景,卻仍不經意地把疾病跟某種族群綁定,然後雲淡風輕,當然需要指責!
因為這樣的思考方式,太符合人類便宜行事的腦袋、也太容易傳染了。
這種便宜行事的思考模式,不只發生在賴清德愛滋事件而已。當父母親希望你選擇社會認可的「高尚」職業的時候、當你的上司希望你燃燒肝臟為他賣命的時候、當你的老師希望你從設定的四個選項裡挑出一個「正確答案」的時候、當你在公家機關遇到某個鬼打牆的承辦人的時候、當單項體育協會振振有詞地認為選手就該「以大局為重」的時候……
其實,都是同一個便宜行事的腦袋。
有時候,這種便宜行事的腦袋,你可以一笑置之。更多時候,會讓你非常氣憤。但在你不知情的時候,這些便宜行事的腦袋,正在毀了某些人的生命。
而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如果不希望坐以待斃,就只能用些不太帥氣、不太優雅、不太俐落的方式,土法煉鋼,一一解釋,希望能讓多一點人理解,為什麼「賴神」這樣說是嚴重的錯誤、為什麼這樣的思考方式不對。
為了不讓這些「便宜行事的結論」繼續傳染,我們必需把更深入的思辨重複地教、反覆地講,甚至寫進教科書裡認真地討論,講到成為基本常識,講到不需要再講了,自然不會有甲甲再出來煩你了。
就好像現在已經不需要有女性出來爭取投票權。但別忘了,一百年前的女性,也是這麼大聲疾呼、粗魯狼狽、咄咄逼人,只為了這麼一個卑微的「公平對待」。
(註:其實紅蘋果綠葉子的答案是有問題的,但這篇沒有要討論這件事)
(圖片出處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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