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6日 星期四

黃春美/濡貼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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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黃春美/濡貼的日子
【秋天的詩】羅青/艾菲爾鐵塔的倒影
陳柏言/造鎮

  今日文選

黃春美/濡貼的日子
黃春美/聯合報
濡貼的日子早已像童年時期甘蔗渣上那條衛生帶,放水流去,流到時間的遠方。老婦子宮裡那座時鐘停擺了,也是好的;跑跳,爬山,吃冰都不需看它臉色……

國一下學期「好朋友」來訪,母親把我帶到浴室,要我換洗褲子,然後轉頭拿了一疊厚厚的衛生紙,還有一條長方形軍綠色的東西給我,順便教我怎麼使用。我墊了衛生紙,把惶恐和飄忽感一起套上兩腿,再穿上內褲,那些日子哪兒都不想去,見了人,彷若一件祕事正在進行,深怕被窺知般。

那是衛生帶,母親從聯勤被服廠要來的碎帆布,親手裁製而成。我直到用上了,自己清洗,才發現原來這東西過去躲在母親的內褲裡,而母親的內褲又晾掛在浴室的小角落;我,則不知不覺依循母親的方式,讓它繼續躲藏。它,如此神祕,又猥瑣得彷彿見不得人似的。

然而,我第一次遇見它卻是在稻埕上。

童年的夏天,稻埕上曬滿白花花的甘蔗渣,綠頭蒼蠅飛來飛去。午後,日光烈燄稍減,我和鄰家幾個玩伴衝出家門追逐嬉戲。那時,阿燦從甘蔗渣裡撿到了一個四個角連著鬆緊帶的塑膠布,他高舉揮舞,轉幾圈後,拿來與玩伴互擲。一旁祖母正在翻曬木頭,那東西飛到她腳邊,仰起的一張臉,先是詫異,隨即神色不悅開罵。然後說,放水流,拿去放水流,邊說邊拎起那物往圳溝行去。回來,繼續罵。

祖母當初罵了什麼,已不復記憶,如今回想,甘蔗渣裡突然出現一條衛生帶,是極荒唐的事。祖母將它放水流,也不願它和甘蔗渣一起當材薪燒,許是怕玷汙了灶神。而當時她罵的或許不是我們,可能是任意丟棄或不慎遺落那物的某女子吧。

每個月尷尬的日子來臨時,極受罪。衛生帶常引起鼠蹊部過敏起疹。睡覺時便要焦慮萬一潮水側漏,弄髒褲子和棉被,第二天要起早清洗。於是躺在床上不敢任意翻身,整晚睡不安穩,由此,白天嗜睡,呵欠連連。體育課,又偏偏是男老師上課,最是令人戰兢。上課前換穿的體育褲,不論季節都是純白色,只有質料和長短之別,如此沒有安全感的顏色,逢生理期,隨時擔心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像尿褲子般,讓人羞愧臉紅。

因此,我們很快就學會上體育課時皺眉假裝肚子痛,要求在教室休息。不過,行走坐臥也都要很小心,有時衛生紙像長了腳,你走動,它也跟著走,一不注意,它還跳出來。我讀國三那年,有一天放學時,在教室後方斜坡處,發現一疊血漬焦褐的衛生紙,那彎曲的弧,經太陽曝曬,彷彿素燒出一個私密部位的胚體。男同學走在我後面呢,那彷若是我不小心遺落的失物。多麼尷尬,只好快走,快快走。

第一次聽聞「衛生棉」這詞是高一暑假前。那時打算和同學去梨山打工,幾個同學談起這玩意兒。她們說,衛生棉吸水力強,不容易滲漏,不用一直跑廁所,問我要不要一起去買,帶兩包到山上備用。我好奇也渴望見識這神奇的東西,回家問了母親,母親說,爸爸上班的中興紙廠每個月配給很多衛生紙,多帶兩包去就好了。我有點失望,她於是提及以前沒衛生紙時,用黑布條墊底,髒了就洗,一直洗一直洗,那才不方便。

那個暑假,我沒上山,和妹妹到板橋一家紡織廠應徵作業員,當天開始上班。有一天,我輪大夜班,清早下班回宿舍,一個不同部門同寢室的女孩,走在我前面,她上樓梯,我嚇一大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內褲染了大片血跡嗎?我趕緊上前告訴她,她若無其事,回到寢室,大字形癱在床上睡著了。我非常疲憊,也躺下休息,閉上眼睛,電扇嗡嗡,內心嘖嘖,腦海裡一片血紅,紅了好久好久才睡著。

我推演時間,實在想不起什麼時候開始使用衛生棉,打電話問我同學,她說,上高中就使用了。我提起高一梨山打工前,大夥兒還討論衛生棉之事。她恍然大悟,長長一聲「啊!」並且大笑,邊說邊笑,笑說有一天上課時,好朋友來訪,衛生紙先是滑到尾椎骨上,又跑到腰部,很不舒服,微抬屁股用力坐下、晃椅子側挪屁股,用盡各種方法都挪不回來。下課到廁所一看,原來,斷成兩截。

我依然推演不出時間,只記得,有一天電視上悄悄出現衛生棉廣告。我還記得「摩黛絲」、「靠得住」等等牌子,也想起後來標榜那種「有翅膀的喔」的蝶翼衛生棉。但我只是想像它的功能性與舒適度。

家裡的衛生紙依然多得有時拿去送人,母親有她個人的堅持,我終究擋不住時代潮流,拆開生命中第一包衛生棉,摩黛絲,自黏式背膠,那真是「跑不掉」的體貼設計,我的衛生帶自此「放水流」。

多年來,好朋友的周期,如月缺月圓般規律,直到有一年去桂林玩,它不該來的時間突然來訪。我請當地導遊帶我去買衛生棉,她說可以幫我買,我感謝她對客人服務周到。衛生棉送到我手上時,標價撕掉了,痕跡還在,我永遠記得,她說出折合台幣約三倍價錢時,聲音和眼神是那麼理所當然。儘管不甘願給錢,也得乖乖給,並且微笑說謝謝。

又有一年冬天去北海道旅遊,最期盼的是皚皚白雪中泡露天溫泉。怎知,前一天突然泛起潮汛,那時間不該發生的。我一個人留在旅館房間,躺在榻榻米上,窗外遼闊幽深的黑夜裡,上弦月浸浴在紛飛的細雪中,那瘦削的銀白似一種重量漂浮著,我在發呆中忽然意識到,腹部裡那只容器向來按時間漲落,如今,是否因著歲月的磁吸,那原本務實的鐘擺,於是步伐凌亂?

之後幾年,漸漸的,體內那座鐘,不再按周期崩落,溫熱的潮水湧出時,也逐漸異於日常的緩緩水漫。天空蔚藍,我的皮膚仍感受到青春活躍地戳刺,這麼快就要日暮了嗎?我彷彿聽見時鐘答答的走動,在光裡,在影裡。然後,不知不覺天邊悄悄泛起紫紅,大片的藍漸被稀釋,那色溫,一如我體內賀爾蒙濃度檢測值。

到後來,潮汛至,一崩解,即便是課堂正忙碌,我顧不得任何,火速奔往洗手間,但通常是滔滔洪流淹沒了那種十足安全的「夜安加長型」或者「產婦專用型」衛生棉。我小心翼翼拉起底下的黏貼,血漾瞬間飛濺,白色瓷磚像凶殺命案現場;馬桶則如地獄裡的血池,沉落其中的大小血塊,猶如被懲罰的可憐鬼。我其實早已習慣那種狼狽,只是,事後一個人躲在廁所裡偷偷清洗擦拭牆壁時,內心突然就湧起幾許不堪。莫非是身體對年華即將老去的抗拒與反撲?

照了超音波,原來,子宮內膜增生,外加一顆肌腺瘤作祟。內膜增生屬高風險癌化,所幸病理報告正常,吃黃體素抑制,定期追蹤即可,然藥物關係,我必須接受發胖的事實。只是,每個月血崩繼續,我臉色蒼白,頭暈,抽血檢查,血紅素過低,不得不定期施打鐵劑,彼時思及,坐四望五的年紀了,切除子宮這禍端吧。

醫生要我耐心等待更年期到來,屆時,卵巢萎縮,所有問題都解決了。而我終究無法等待時間的救贖,經手術揪出那躲在子宮深處的肌腺瘤。此後,我安然過了段時日,直到最後一抹紅褪了色。

濡貼的日子早已像童年時期甘蔗渣上那條衛生帶,放水流去,流到時間的遠方。老婦子宮裡那座時鐘停擺了,也是好的;跑跳,爬山,吃冰都不需看它臉色。


【秋天的詩】羅青/艾菲爾鐵塔的倒影
羅青/詩/聯合報

秋雨趁遊客不注意

在艾菲爾鐵塔下

置放一面不斷變形的水鏡

讓鐵塔生平第一次

驚訝的照見自己

從腳到頭的完整倒影


從而在波光幻影中醒悟

與其不斷和全世界

新起的高樓尖塔比高——

不如時時與自己比深——

那從各種不同角度

觀照自己過去的深度


只有從縱橫複雜的

歷史倒影中

那飄忽不定的未來身影

才能漸漸清晰的顯現

一陣突然而來的秋風

在鐵塔耳邊如是說


陳柏言/造鎮
陳柏言/聯合報
八歲以前我都住在北勢寮,由阿公阿嬤照顧長大。父母偶爾南返,帶回一盒兩百元的百貨公司甜甜圈,捏捏我的臉頰又回港都去也。阿嬤總愛在過年時候捏出一張舊照片,於大桌前不厭其煩念誦:伊長孫出世彼年,蓮霧大收──。照片裡的伊咧嘴而笑,橘紅袖套,牙尚未缺一角。懷裡是掛滿小紅包的我,也笑得像個老婆婆。

最初的記憶閃現在雨林般的蓮霧園,夕照裡我踏著淺淺的田溝奔跑。水花飛馳,阿公兩脅夾著樹枝綠葉,聚成一堆,舊報紙引火。葉脈間飽滿水分,悶出了厚重的白煙(我仍記得那嗆鼻氣味──)。矮小的我,跟隨年輕的阿公阿嬤穿梭果樹之間,光影像是迷霧,籠罩著他們也籠罩著我。剪枝,催花,灌肥,包袋,採收,封箱……。我默記工法程序,彷彿背誦著課文,我有好長一陣子,以為自己將在此地終老。阿公有次被蛇咬傷,從樹幹上跌落,死死昏昏去,阿嬤立刻剪下衣服一角,緊縛那被破開小洞的腳踝。下一個鏡頭切換,則是阿嬤在小寮子煮飯湯,劈柴燒灶,然後背對著我,脫下褲子,蹲進樹叢間排尿。

我走在那團迷濛的白煙之中,不曉得當霧散去之時,會看見什麼?

我的二十六歲,阿公阿嬤已領受老農年金多年。前些年兩老輪流破病,終於在農會督導下「晚年轉業」,放棄種植五十年的蓮霧,改栽粗生野長的土芒果。聽聞「那一日」是在寒風之中,有人開進怪手,轉眼夷平比我還要老邁的蓮霧老友。回鄉過年,我茫然對著矮小的芒果樹的荒原按下快門;那真的是一幅抵達未來之人,為童年摹的像嗎?往事如同火光中的幻影,我必須刻意蹲低,試圖模擬孩時的我的景框,看見的果園卻已是另外一座。而我仍必須是個貪玩的小孩,盡責地搭著阿嬤的肩膀,問一句:「阿嬤,彼個牆邊敢會當種一欉炮仔花?」

記憶裡的鄉人,車站、椰子樹、刨冰店、愈走愈短的海堤……,我閉上眼,重返那些風景,卻好似翻閱不同字跡的信紙。當我躍起,端坐電腦桌前,煙塵又轟然消散,還原成我獨自一人。就像我的大丈公,他彷彿馬奎斯筆下的大將軍,困守自己打造的繁複迷宮。只要有人靠近便開始談起,他如何遭遇船難,漂流澎湖,吸引當地名士之女,拋家棄子與他返台。或者,他也會滔滔不絕說起,枋寮火車站前的三兄弟海產店,乃至於如何在墾丁割瓊麻時,搭上我那年方十四的大姨婆。他提酒壯膽,狗爬過春日深山裡一座破爛吊橋,終於鼓動佳人同他私奔。大丈公的話語始終如蓮霧園裡的霧,虛實之間有好多版本;大姨婆車禍去世以後,他將自己也建造成一座迷宮。

阿嬤固定在每周五晚間打電話給我。她知道我開始寫作以後,總在關心生活之餘,半故意的走漏一些鄉野傳奇。可惜那些故事總是太過用心,反而失去了生猛況味。我已逐漸學會,循她拋出的繩索,逆溯而上,彷彿偵探行走於草木覆掩的小徑。

某個現代主義小說家說過,作家的生命經驗,只需停留在二十三歲以前就夠了;剩下的歲月,必得全力實踐自身的藝術創作。我願意相信這樣的看法,卻更希望我的「二十三歲以前」,也伴我一同寫作,在寫作中不斷成長。我們在果園,海洋,醫院,及墳墓的崩毀與重生之間,目睹著老之臨岸,死之牽引。我們也必須了然,終有一個終點在遠方等候。

我必須造出一座港鎮,供給夢裡的村人棲居。就像阿公騎著野狼,逆著風載我直奔大武山上,那個長滿炮仗花的「祕密基地」。或者,童年徘徊海濱的時光:打水漂,漁市場,指指點點港邊漁船倒影,燈塔穩定的光。我總想像,一個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有個小孩也如我蹲著。他擁有一套古老的語言,只要張開嘴,便能造出廟宇,四合院,海與防波堤、肉粽角……。他仍奔跑在一株株蓮霧樹之間,在浪花與香菸之間,一切都還年輕。他仍守護著我們共同知曉卻尚未釐清的,世界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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