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掉淚不是演技是特技
前些日子與某個房仲相談甚歡,她覺得我的穿著很不一般人,好奇問我做什麼工作。(一方面是想確認我的財力吧?)
「我是做表演工作的。」
「真的喔?」她瞪大眼睛看著我的臉,想要辨認出我到底是哪個會出現在電視裡的人。
「你是藝人嗎?都在哪一台?最近有播嗎?」她興奮地問了三個問題。
「也不太算,我是演員啦,影像之前我也有演,只是演舞台劇比較多。」
「喔……舞台劇喔?是像歌仔戲那樣嗎?」她的興奮感瞬間消失,充滿困惑。
「歌仔戲我也有,但大部分是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只不過是現場的表演。」
「什麼時候會有?記得通知一下。」果然是做業務的。
「好啊!一定通知妳。」
「啊!你們那個要買票嗎?」
「要買票。」堅定果斷。
「……你們不是都會有貴賓票嗎?最近有嗎?我可以去捧場。」她好勇敢。
「票都要買欸!我們自己也沒有貴賓票。」戲票要花錢買不是應該的嗎?
這樣類似的對話,從我二十歲開始表演工作到現在,十八年過去了,依然不斷地在身邊發生。更別提學生時代,只要介紹自己是讀戲劇系,就一定會被要求喜怒哀樂和三秒掉淚的表演。
三秒掉淚不是演技,那是特技。我都不會要念醫學系的同學現場開刀給我看了,為什麼念戲劇系的就要立馬表演呢?
像我這樣相貌獨特、氣質非凡的人,每次來看完我表演的親戚朋友總是會說:「你怎麼都演這種鄉土愛幹譙的角色?不能換點別的嗎?」如果可以「主動選擇」我要演什麼角色,我也想演羅密歐啊,誰想要演小嘍囉呢?
故事工廠的創團作《白日夢騎士》裡面有一段台詞:「演員是一份很特別的工作,在三百六十行當中,演員好像哪一行都不是,但卻必須去扮演其他三百五十九行。有時候演員為了生計,什麼樣的角色都得接,而且扮演的不見得是人類。」而我在這齣戲裡,就一人分飾了十五個角色,有一個角色還是個沒有台詞,只有一個動作的四面佛!
這個副業竟賺的比正業多
影視表演的環境相對舞台劇險峻很多,說是上刀山下油鍋一點也不為過。夏天穿冬裝、冬天穿夏裝這些都是家常便飯。人家凌晨一兩點在睡覺,我們凌晨三四點正準備出門走跳,不會知道這趟出去要拍多久、會到哪個荒郊野外。我曾經在拍戲當天才知道,我要整個人浸泡在池塘裡當死屍,拍完後還沒有安排浴室洗澡,要跟路邊的檳榔攤借水沖洗。
演員這個工作是「被選擇的」,去試鏡和徵選也不是每次都試得上、選得上,所以經常在面對「下一檔戲在哪裡」的焦慮。如果將排練加演出的費用換算成時薪,可是不符合勞基法最低薪資的規定,所以通常還要做很多副業來支撐演員這個工作,可說是斜槓青年的始祖。我曾背著吉他去西門町街頭賣唱,折氣球讓人樂捐;有位阿嬤走來樂捐箱前問:「這個是要捐給誰的?」「捐給我的。」「哪有這樣的!」難道要胸口碎大石才能讓人打賞嗎?
過年就去批發鞭炮燈籠一路賣到元宵,扛著一箱箱礦泉水到籃球場賣飲料。曾經去應徵牛郎公關,卻因為還要花錢買西裝而作罷,不然憑我幽默風趣的談吐,應該會是店裡的紅牌。
「人體模特兒?」「要脫光光嗎?」「有反應怎麼辦?」「你這個髒東西,居然去脫褲藍(台語)!」我深刻體會什麼是「做卑微的工作,樹高傲的自尊」,只要能支撐最愛的表演,什麼工作我都願意做。人體模特兒這個副業,居然賺的比正業還要多,時薪有六百多塊呢!
社會觀感是幹我們這行一輩子要面對的功課。戲子伶人在傳統觀念就給人不入流的形象,說什麼「戲子無情」,殊不知演員跟佛祖一樣是在普渡眾生。我們一樣用心生活,甚至可能更同理生活周遭的人、情、世、故。若戲子無情,如何在舞台上演繹人生的大喜大悲,讓觀眾跟著演員又哭又笑呢?我們在舞台上哭,都是真心真情,絕不黑心詐騙!
所以哪有什麼卑微的工作,回到人生的舞台,每個角色都很高貴,只是自己是不是把角色給做小了。
郭耀仁,表演課棧團長/戲劇指導/課廳演創空間共同創辦人,近期作品《莊子兵法》、《五斗米靠腰》、《三人行不行〉。2015年六月開始,每月舉辦「感官之旅」公益表演工作坊,讓人透過表演藝術溫柔發光,療癒這個世界,至今已五十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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