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句話的演員們都沉默了
動筆前,認真掐指一算,我已經十一個月沒有演戲了。如果把劇場與影視分開,去年電視劇開拍前,是一年半沒有拍戲。至於距離上次站在舞台上,是十三個月前的事。總結來說,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我是一個沒演戲的演員。
最常被問的就是:「還有在演戲嗎?」不論是遇到以前合作過的劇組,或是長期關注我作品的觀眾(有些是讀者,這個要等等再說)。我都會搭配好最燦爛的笑容肯定地說:「有啊!」然後對方就會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其實自己沒在看電視啦哈哈。業界的朋友當然就會繼續追問,哪部啊?播出了嗎?什麼戲?演完了嗎?說出「去年」的ooxx時,我都想著今年已經過半了。
有時我會自以為豪氣地說,想演啊,但沒戲演啊。大家為了早點結束這話題,通常會淡淡地說,唉喲,是妳不要吧。每次談到這裡,我腦中就會浮現一位演員好友說過的話:難道我們都不能選擇嗎?
那時在場聽見這句話的演員們都沉默了。因為現實是為自己選擇的結果,就愈來愈少案子進來。吃夢想吸空氣的確可以不背叛自己而自我感覺良好,但現實的壓力還是逼得大家一邊把設限放寬,一邊靜待更好的機會。
阿莫多瓦的《痛苦與榮耀》裡有一場戲,醫生問被病痛纏身的導演:你有什麼計畫?不想念工作嗎?男主角說,沒有一天不想念的。這句台詞幾乎重擊了我。十幾年的演員生涯,沒演戲的日子居多,以為練就了一身等待的耐力,或許是習慣與之共存罷了。也可能是另一種妥協。就算堅持不拆除那一道道的選擇門檻,還是得開墾出別的生路,才能繼續「等戲來演」。
到底是誰發明斜槓的
五年前因為在中國大陸拍戲太無聊,我開始大量閱讀。後來又因為巡演,太多時間窩在旅館而開始寫作。我鍾愛寫小說,尤其是短篇小說,短小精幹,喜歡使用第一人稱主述者獨白的形式。這很明顯跟演員本行有關,一種在紙上出演的概念,無形中滿足了詮釋各種角色的戲癮。
以前剛學表演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觀察。但真的開始演戲後,沒有那麼多機會能遇到像美劇裡千奇百怪的角色,於是觀察能力就慢慢鈍掉了。反而是因為寫作,每次為了逼近角色,生活的視野才能重新開啟,否則總因為擔心沒有工作,自怨自哀的生活讓人無法放鬆。有了工作又想盡吃奶的力去表現,患得患失的結果就是惡性循環。「鬆」在表演與創作裡,像氧氣一樣存在,你不會意識到,但沒有你就會窒息。
開始寫作後,看電影的角度也不一樣了。當演員時,只會看表演,哭得好不好看,表情做得多細緻。成為創作者後,開始注意到演員以外說故事的方法。畫面的構成、鏡頭與演員的關係、場景美術透露出的訊息、導演場面調度的方法等等。我一直記得以前看紀錄片《乘著光影去旅行》,攝影師李屏賓說植物會自己動個不停,但一被人發現,就不動了。在那之後,我都會被搖擺的花草所吸引,好像自己內在也有什麼東西,跟著氣流搖曳擺動,想著想著心情總豁然開朗起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詩意的身體》這本書所講的,用物化情緒的方式來詮釋情感。
於是我的介紹裡面,就多了幾條斜槓:演員/作家/編導。這斜槓有時會惹怒到我,創作不順的時候,會悲從中來覺得因為都沒有做到最好,所以才能一直被槓槓槓。不過經歷了這幾年的拓荒,斜槓人生的我發現,相較於編劇、導演甚至策展,做演員才是最輕鬆的。誠實說,這或許才是「沒有一天不想念」演戲的主要原因。
演戲得是一種創作才過癮
沒有演戲的日子,很容易一晃眼就好幾個月,現在還能堅持下去,算是非常幸運。被槓了幾條線後,也開始接觸教學工作與講座和工作坊。七月第一次擔任了青藝盟的評審,看了十二場演出。幾乎每一場講評時,我都在提醒學生們要嚴肅看待創作,而不是去複製現有作品的故事或是情感表述。那些都不屬於自己,必須找出自己的東西。
最後我們給的最佳女主角在得獎感言裡說:「我喜歡演戲,希望一輩子都能站在舞台上。」我意外真的被這小女生感動了,因為在她身上看見一股新鮮的創作慾望。不是只有演得好壞,或寫得好壞那麼簡單。而是一種忠於自己的單純,那是在業界愈來愈罕見的奢望。
沒戲演的時候,總是更忙碌,因此才能進步。現在的等待,不說等戲,而是等角色。相信屬於我的角色,會找到我的,那便是誰也搶不走的了。
鄧九雲,演員/作者/編導/策展人,想做很多創作,想把創作都做好,然後繼續演戲、寫字,探索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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