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3日 星期五

楊照/這一次他唱出了不一樣的時間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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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書評 〈詩〉 推薦】楊照/這一次他唱出了不一樣的時間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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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 〈詩〉 推薦】楊照/這一次他唱出了不一樣的時間之歌
楊照/聯合報
楊照推薦書:楊澤《新詩十九首》

楊澤要繞過的,是台灣現代詩的一些固定的、習慣的模式。一種腦中文字意義走在肉聲刺激之前的模式……

文/楊照

這回,將近二十年後,楊澤寫出了一種全新的節奏。和他自己過去的詩作比較、放入中文現代詩的歷史脈絡下,都是全新的節奏。

全新,但當然不是完全沒有來歷。聽著這節奏,我們重新回頭理解了過去讀過的某些作品,原來是意義深遠的前導,含藏著等待萌芽成長的種子。例如這樣的句子:

音樂,何種音樂

搖將起來,歌將起來

可拭生者臉上的淚痕

音樂,何種音樂

搖將起來,舞將起來

可使時間不用過去

未來不必發生?

上一回,我們在詩集《人生不值得活的》之中讀到這樣的句子,很自然地視之為rhetorical question,以問句的形式來強調音樂的重要性,來表達對於音樂的信任,在所有的現象與表達中,只有音樂,從時間之流中悠悠流過來的音樂,弔詭地將人帶入一種無時間的入迷狀態中,遺忘了時間。

現在我們才發現,也才明白,原來對詩人來說,這是真正的問題,需要尋找答案的問題,而且他不避艱難地立意尋找,要找出那搖將起來、歌將起來、舞將起來足以對抗時間的音樂,將之化而為詩,寫出一種能夠對抗時間的詩。

或者說,更能夠和時間好好相處,不需以緊張、對峙的態度對待時間的詩。在這裡,楊澤碰觸到了現代詩和時間的特殊關係。現代詩的成立,來自於現代生活與現代性,來自於人被迫活在「不自然」的時間中,所產生的困頓、焦慮、掙扎與迷茫。海德格說的:物理性的時間,是沒有時間感的時間。自然的時間,不管用什麼方式定義「自然」,是不平均的,有著不同的濃度。春天的成長時間,步伐、密度不同於秋天的凋零時間。醒不過來的噩夢中一分鐘,擠滿了超過飲酒歡笑半小時所能包含的時間內容。

這種有濃有淡、時快時慢的自然,在現代生活中被代換以「客觀性」、「理性」的時間。一天被分成平均的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一分鐘六十秒,要我們相信、要我們接受,進而要我們活成每一秒都等值、每一分都等值、每一小時都等值。

現代詩用各種方式顯示這種「理性」時間的粗暴與霸道。現代詩的形式,基本上便是對抗「理性」時間的工具,拒絕順暢流盪的拍點,自覺地扭曲聲音與文法的順序,戲劇性地濃縮、省減敘述,來將讀者從假象的、平均的、無聊無趣的「理性」時間中拔出來。

在那「青澀小獸的日子」裡,「那些日子:那些年少輕狂/只為覓詩狂的日子」裡,楊澤也曾經理所當然地隸屬於這樣的現代詩陣營裡。然而,也早在那個時候,他的詩的追求,似乎就帶著一份對於現代詩基本前提與集體聯想的微微不滿,或微微不自在。

最不自在的,應該是現代詩人擺出的高度文明姿態吧?應該是現代詩人比一般人更文明更遠離動物性需求的形象吧?多年之後,楊澤找到了他要的字眼來彰顯這中間的不對勁,一下子就攫住了我們的注意。他說:「哦,那些青澀小獸的日子」,他說:「佯狂耍酷的青澀小獸」,是了,詩人、詩的追求、尤其是每每陷入「忽忽若狂」熱情中的詩的追求,明明比日常生活更動物性、更感官、更直覺吧,怎麼會反而被視為遠離動物本能,剩下文明修飾的模樣呢?

或許早在那個時代,現代詩就已經留下了這根本的矛盾,困擾著楊澤、考驗著楊澤。詩明明是瘋狂的東西,詩明明是靠著身體裡某種抑制不住的熱情而迸發的,還有,詩明明就必然也必須包藏許多瘋狂熱情中所看到的、所聽到的暴亂異象,有神話有末世毀滅式的啟示,為什麼人們,甚至包括詩人自身,卻以不自然的文明角色、以繁複的節制修飾來包覆詩呢?

有沒有可能找到一種詩,可以還原詩的衝動中的這份「自然」,這份動物性的熱度?有沒有可能繞過所有這些已經存在的浪漫抒情手法,回到浪漫抒情的本源上,重現浪漫抒情的開端──拒絕日常語言是因為日常語言和現代時間一樣,太過平庸、太過均衡?有沒有可能找到一種表現,可以真正讓情感更自然、更直覺,也就更動物性,而不是讓情感更隱晦更曲折,也就更需文明與知識介入詮釋而離開日常語言?

這樣的迷疑困擾,不是楊澤一個人的。廣一點、遠一點地看,十九世紀歐洲音樂史,曾經壯闊地迎接這份矛盾。浪漫主義的音樂,勇敢地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規則,創造出更險峻的和聲、更極端的速度變化、更驚愕的音量效果,來表達古典規範下無法表達的強烈情感。為了獨特的、澎湃衝決的情感,必須放棄原有的理性、節制、平衡。

然而幾十年的浪漫主義潮流沖刷下來,浪漫主義音樂自身變得極其繁複曲折,以至於無法對應回原先創造了浪漫主義的那份直接的、衝決文明羅網的力量。浪漫主義建構起華美的「主義」,卻失去了原本啟動這一切的「浪漫」;「主義」是文明的、複雜的;「浪漫」卻無可避免帶著本能動物性,帶著直接的、簡單的渴望。「浪漫」的根本原型,誰也無法否認,是《羅密歐與茱麗葉》,是青少年的荷爾蒙騷動,是不顧一切的原慾刺激,在最簡單的衝動下,家族世仇恩怨,甚至下一刻、明日的生死,相形之下都太複雜、太麻煩了,同時也就太不重要了!

如何回歸這個源頭?歐洲音樂史上出現了兩種不同的選擇,走出兩條很不一樣的路。一條是持續、更徹底地打破規範規律,終至將調性、和聲、固定強弱節拍統統丟進歷史的字紙簍裡,浮昇出「無調音樂」、「十二音列」等「現代」風格。還有一條,則是去挖掘從來不曾自覺調性、和聲、節拍等音樂規則的民俗聲音。那是「前音樂」的音樂,那裡面應該會有能引領我們趨近「前文明」情感的線索。

以音樂史作比擬,那麼《古詩十九首》之於楊澤,就像匈牙利、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民歌之於巴爾托克吧!《古詩十九首》是中國古典詩正式「古典化」之前,最重要、最傑出的作品。在那個五言詩的洪荒開闢階段,還未曾經歷「四六駢文」對於文字對偶的考究,還未曾經歷「四聲八病」琢磨出的語調抑揚規則,還未曾經歷「近體詩」對於「體」的講究、執著。那是相對簡單的、素樸的聲音中唱著相對簡單的、素樸的哀傷。

《新詩十九首》要回到《古詩十九首》式的簡單、素樸聲音。只是楊澤要繞過的,不是「近體詩」,不是「四聲八病」,不是「四六駢文」,而是台灣現代詩的一些固定的、習慣的模式。一種腦中文字意義走在肉聲刺激之前的模式。楊澤要逆轉聲音與意義,他要用聲音來引導意義,他要讓意義被用極其肉體的方式,先被聽到、先被撞到,然後才被看到、才被知覺。

這回我們明白了,多年前,當他說「讓我做你的DJ」時,原來他如此當真。

太陽照舊升起 日夜旋轉

如一張憂鬱打造的大唱盤

當你我,賣力爬上明日的陡坡

望中卻只有昨日的下坡路

請快來──夢幻遠颺的酒館報到

讓我做你的DJ

是的,楊澤用一種音樂DJ的態度與精神,書寫《新詩十九首》。他要用他選擇的音樂讓你以或快或慢的動作搖將起來,搖出特殊的情緒與感受。他要你聽到音樂,聽著他選擇的音樂,放掉原來的心情,變得更簡單些、更單純些,同時弔詭地更深刻些。

時光止步

遺忘無邊

其情滄桑

益顯綿綿

時光止步

遺忘無垠

其恨纏繞

益發久久

……

這樣的詩句,一方面讓我們回想起多年之前楊澤就曾經靈光閃現地在一首叫〈拔劍〉的詩裡近乎戲弄地挑逗我們:

日暮多悲風。

四顧何茫茫。

拔劍東門去。

拔劍西門去。

拔劍南門去。

拔劍北門去。

這樣的詩句,另一方面讓我們想起了楊澤的忘年交木心。不甘於白話中文愈來愈有限的韻律,尤其不耐煩於白話中文在句法上冗沓囉嗦,卻徹底遺忘了音聲反覆能帶來的韻律效果,木心始終不懈地探索著、開發著不同於白話中文的節奏感。顯然,楊澤也是。

從《古詩十九首》到楊澤的《新詩十九首》,除了簡樸聲音的連結外,還有清楚的主題連結,那是「時間」。最原始、最素樸的悲哀,是時間所創造的方向性,一去不歸的絕對單向道。《新詩十九首》也充滿了關於時間的感慨,然而相較於《古詩十九首》,楊澤對待時間的態度,不全然是悲劇的,往往在必然的悲劇中夾帶了幽默的喜劇,甚至放蕩無賴的鬧劇。

當楊澤說「懷舊甚至,也已不是舊時的滋味」時,他意識到「……眾芳蕪穢/山水告退的時代/鬱鬱蒼蒼的台灣島上/如今處處是/寂寥無聲的新造市鎮/寡歡無愛的失樂園」,我們不可能再用舊有的方式懷舊,但懷舊的需求永遠不會逝去,毋寧得找到不同的懷舊方式。而他,其實是帶著點興奮、帶著點驕傲地看待「懷舊甚至,也已不是舊時的滋味」的時代挑釁與挑戰的。

因為他成功地直視這份挑釁與挑戰,拿出了他的「新懷舊風」成績,或說,一種全新的時間反思的風格。他不陷入舊式悠遠的小調沉吟,卻反向操作,以年輕佻達的節奏,光亮幽默的大調鋪陳,唱出時間之歌,使得詩的聲音及其意義,產生了微妙的內在衝撞,一併撞上我們的心頭:

瞬間。

永不回頭的瞬間。

純粹,純粹的瞬間。

我們無非是

彼此手中,不盈一握

最最楚楚可憐的瞬間。


【書評 〈散文〉 推薦】彭樹君/終於來到這裡
彭樹君/聯合報
彭樹君推薦書:蔡詩萍《回不去了。然而有一種愛》

《回不去了。然而有一種愛》是一個男子前半生的回顧。

這個男人,如本書自序說的,曾經是資深單身漢,曾經是媒體人,曾經是時事政治的評論人,曾經在大學教書,曾經涉入政治、文化、社會等多重領域……可以想見的是這個男人也曾經有過多麼意氣風發又風流倜儻的單身生活,還一定曾經不願進入固定的親密關係,然而,現在的他卻被愛馴服,成為這樣的一個男人:

「我為妻女洗衣服。我為女兒準備早餐。我注意熱水瓶裡的水位。我把晾乾的衣物一件件從衣架上取下。我提醒自己到超市買幾盒保鮮膜、捲筒衛生紙。我不會忘記:女兒喜歡吐司烤得咬進嘴裡清脆清脆,媽咪喜歡豆漿熱熱燙燙,飯糰裡不要加油條。而她們母女倆都愛吃新鮮的蝦。」

這個男人寫「家」,因為對家的愛,對妻女的疼惜,對丈夫與父親角色的深刻體悟,他回頭去審視自己原生的家,以一種感同深受的理解,寫他的父親母親,寫他回不去的童年與青春歲月。

本書作者蔡詩萍是台灣中間一代的寫照,外省第二代,在眷村出生長大,母親是客家女子,這樣的背景是某種時空的限定,就像終將拆除的眷村一樣,是再也回不去了。他所寫的回顧,同時也是一個時代的紀錄。在那個年代,那個環境,父母愛孩子是放在心裡的,「我們家是不擁抱,不說親密話語的。連帶的,我自小也不懂如何跟人表示我的親密關懷。我吃了很多這樣的悶虧,想跟我建立親密網路的人,想必也吃了很多的苦頭。欠缺親密表達,我不容易讓人理解,不會接納親密,我也難以去理解別人。於是,某種孤單、某種孤僻、某種孤獨,便合理的籠罩在我青年時期以前很長的歲月裡。」後來他娶了家庭背景與他迥異的年輕妻子,她認為愛要直接,親密要行動,她拉他走出文字的迷障,直向語言與肢體的碰觸。「她不要我用優美的文字,僅僅要我把手放在她心口。『愛在這裡,不在腦裡。』她這樣比劃著。」於是他懂得了柔軟,學會了愛的表達,開始擁抱自己的父親母親。而女兒的來臨更是讓他體會愛的自然而然,同時也領悟生命的傳承,從一個更寬容的角度去理解上一代。

一個男人,終於來到這裡,明白了身為人子、人夫、人父的深刻感受,卻也必須承擔甜蜜的責任。

這是一本寫「家」的書,寫「愛」的書,而愛所在的地方就是家。

時光無法倒流,所有的曾經都是回不去了,其中不免傷懷,但所有的曾經都不會是徒勞,正如作者序裡說的,「我們隨著時間的步調,生命亦有了新的地圖」,就是因為人生終究要向前而去,才會有後來那些愛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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