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住家離公司遠,出門前總在書架找一本書,準備路上讀,讀著讀著,許多鮮跳的想法如魔術師自禮帽攫出一隻兔子一束花一條絲巾那般地冒出,順手便寫在蝴蝶頁上。現在很多人不再在書上簽名畫線眉批了吧,因為預想了日後脫手的後路。
有時人群令我恐慌心悸想哭,有時又使我感覺到安心,如捷運車廂裡,關起耳朵就潛入自己的深海。也因為這樣,搬到公司附近後,最讓我專心的閱讀空間,是社區的便利商店。在這裡,顧客來來去去,多半不造成干擾,一聲聲開門關門的叮咚,一聲聲的歡迎光臨謝謝光臨,廣播裡的嘰嘰喳喳(怎麼就有那麼多以暴露自己的庸俗為樂的男人女人),慢慢地也就成了壁紙一般的存在。
倒常有一名「同伴」,是個老人家,常把物什堆滿三張桌子中的兩張,並遮蓋以報紙,十分邋遢。可是能說什麼呢?每個人都歪歪斜斜地活著,我不能不時時檢視並矯正自己的偏見。他吃便當,喳吧喳吧,他看報紙,每在翻頁前用口水沾濕自己的拇指食指,他剔牙,用舌頭,嘖嘖嘖地響,唯有這讓我心神不寧了,轉過頭去怕他沒看見似地望著他。有時也因為他,草草收拾回家。
一回,在城裡一家好布爾喬亞的書店幫朋友的新書發表會站台,赫然發現這名老人站在陳列架前徘徊?我看見他拿起一本新書,接著,將拇指食指放到舌頭上沾濕,翻起書頁來。啊是他沒錯。主持人點名我,我招認,剛剛有點閃神了。台下的觀眾輕輕地有了一陣微風般的笑。
王盛弘 寫散文、編報紙,市井裡生活。曾獲金鼎獎、中國文藝獎章、中國時報文學獎
、林榮三文學獎、台北文學寫作年金等二十餘個獎項。著有散文集十種,最新
作品為馬可孛羅出版的《花都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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