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日 星期日

【文學相對論】陳國偉VS.陳思宏(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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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陳國偉VS.陳思宏(四之一)
幾米/空氣朋友
韓良憶/尋找天涯海角
羅青/格律派最後的護法
【慢慢讀,詩】張錯/初訪農禪寺
【聯副文訊】第二屆閱讀琦君 ──讀書心得徵文比賽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陳國偉VS.陳思宏(四之一)
陳國偉、陳思宏/聯合報

慢,讓我不懼怕

●陳思宏

國偉:

我最近常想到「時間」。

我柏林家門口就是柏林地鐵U5,我鎖家門、下樓、進站、搭車,十分鐘便會抵達亞歷山大廣場。但近來U5進行線路延長工程,變成單向通車,十分鐘車程變成三十分鐘,有時甚至長達一小時。用柏林地鐵車站說明,你很可能陌生無感,且讓我借用台北捷運來說明:從國父紀念館出發到台北車站的板南線因為施工,鐵軌只能單向通車,乘客必須在國父紀念館上車之後,在忠孝敦化站馬上下車到對面的月台轉搭另一班車,接著在忠孝新生又必須下車,走到地面搭乘捷運替代公車,但這班公車竟然不直接走忠孝東西路,而是繞一大圈才到台北車站。

原本直接無礙的空間旅行,忽然截成三段,曲折蜿蜒,路迢迢。

我在台灣演講,常問:「說德國,想到?」總是香腸、豬腳、汽車,且一定有希特勒。台灣對德國的想像脫不了「工業」與「快速」,高速公路無速限,嚴肅、工整、準時。「想像」是人類極寶貴的能力,空白畫布因之填滿(或留白),詩歌小說戲劇電影得以誕生。但臆測他者文化,或彼岸遙遠,或異質難量,或刻板印象堅如石,想像常失準。

我2004年搬來柏林,家裡申請網路,等了三個月。德國火車誤點是日常,我有次從柏林到法蘭克福,四小時的車程,最後九小時才到。最近德國開通慕尼黑與柏林之間的高鐵路線,首航當天載滿記者的列車卡在半途,嚴重誤點。為了領台灣來的包裹,我在柏林海關等了六小時。我的居留證必須更新,等了兩個月。額頭忽然出了大紅疹,我家樓下的皮膚科說兩個月後才能掛到號。臥室門壞了,木工去年九月與我相約冬天,至今不見人影。

台灣則一切便捷迅速,便利商店萬能,幾年前我與家人去監理站辦事,竟然還有免下車得來速服務。24小時營業似乎是城市文明指標,書店、超市我不意外,但竟然有不打烊的圖書館、寵物店。回台北借宿板橋朋友家,時差無眠,我半夜三點出門覓食,我在文化路上尋找便利商店,面前的景象卻讓我發愣,我揉了揉眼,確定沒有看錯,眼前真的是一家大型寵物店,招牌上閃爍著「24H」,明亮燈火虛擬白晝,像夜裡發光的水族箱。我趨近看,裡面真的有許多優游的人類魚群。我站在門外貪看店裡不睡的魚群排著結帳,其中一隻不睡的板橋魚,在半夜三點買了烏龜。

如果時間真有刻度可測量,那我的個人台灣刻度緊密,德國寬鬆。但時間真的能以分秒月年精準測量嗎?給我同樣的時間額度,我在台灣多工飛奔跑跳,在德國,我龜蝸樹懶。木工不來就算了,至少,春天快來了。

其實失準不見得壞事,照片失焦卻有朦朧美,鏡頭晃動造就節奏感,恍惚時寫下的詩句可入曲。HD畫質太暴露,明星面容原來跟我們一樣平凡暗沉,歲月掙脫粉底厚牆對我們吶喊。小說結局若是太明朗,就失去了文學的曖昧。誤讀自成獨立文本,寫書擊破刻板,卻總是輸給謬誤。我18歲到台北讀大學,真的有台北同學以為我們彰化人每天晚餐桌上堆滿肉圓。

若說年過四十,我的身體是否有什麼劇變,是否有什麼無形檻絆腳,我想,就是懶得解釋。我在德國常遇到無法分辨泰國台灣的人(是啊,台灣的首都是曼谷),台灣讀者說你們在歐洲不就是每天在街邊喝咖啡(對啊,今天戶外不過零下六度),至今有長輩以為我讀的是台大「細菌所」怎麼沒進生化科技產業(另有舅公鄙夷說「戲劇所」是學當臨演)。有讀者拿著《圖解九型人格》的書給我簽名,天啊,作者與我同名,但真不是我寫的,但對方一直說這本書改變了她一生,滔滔美言無縫隙,我趕緊簽名快跑。檻絆腳,但我不跌跤了,我懂,很多人根本不想聽真相,真相太清晰,聽了噩夢纏身,需神棍驅魔。謊言織成詭異遮蔽,那是最堅硬的皮膚,無法接受任何外來,於是滋生歧視偏見。

之前台灣恐同者喜愛拿德國當例子,鼓吹同志專法,挪用他者當歧視刀劍。德國在2017年忽然快速實現婚姻平權,恐同者就再也不引用德國。不引用,因為不好用,速棄之。至於德國婚姻平權之後,然後?人倫崩毀,集體排隊變性(掛號要等兩個月喔),疾病野火,紅燈行,綠燈停。

BJ4,有時,真是一種生存戰略。

但講到希特勒,我就覺得我們需要更多的解釋。

我在台灣中學演講,常會發現有許多小男生說到希特勒,會以近乎崇敬的口氣言說。少不更事,希特勒忽然成為一種陽剛的極致,打怪殺怪,屠殺殲滅侵略。於是耐心說大屠殺,孩子啊,我們來說說戰爭、種族,若是今天政府因你的膚色、血統、宗教,就把你們全家族丟進集中營,你還會崇拜執政者嗎?不識愁,未曾離散,不是同儕間被排擠的「少數」,挺拔少年眼神疑惑,不懂。他說,希特勒好厲害。這需要時間,成長需要時間,解釋需要時間,歷史需要時間。

我坦承,此刻的我很享受在德國的「時間」。感冒反正掛不到號,就算真的看到醫生也拿不到藥,就放慢步調,好好休息。捷運不迅捷,不斷轉車,那就把自己交給時間,怨氣只會讓時間更遲滯。閱讀緩慢,寫作成龜,在社群網路上被言語攻擊,不急著或者完全不回應。德國讓我緩慢,時間刻度寬鬆,忽然深愛靜止的長鏡頭,床邊讀物是厚重的文學小說,在劇場裡看四小時的表演竟有跑完馬拉松的舒暢。

慢,讓我不懼怕。此刻德國政治詭譎,極右派正式入主國會,繼續靠抹黑少數壯大。但我必須相信時間。真相需要時間,教育需要時間。

我們該原地等待嗎?

●陳國偉

思宏:

你所講述的時間體驗,近幾年我出國多了,也逐漸有了體會。

相對於德國的慢,台灣的確是快了些,而且總是無來由的急;但對我而言,在日本的日子裡,我反而強烈感受到時間無形的驅動力,而且彷彿朝向著某個已知的終點。

去年夏天我到東京大學去訪問研究,待了較長的一段時間,也因此有了從未有過的經驗。由於宿舍跟圖書館分屬駒場跟本鄉兩個不同校區,所以每天出門我都必須先步行到駒場東大前站,搭京王井之頭線到澀谷,換銀座線再轉丸之內線,才能到達鄰近東大的本鄉三丁目站,這整趟下來,搭車加步行往往得要一小時左右,等於每天至少要花兩小時在通勤上。雖然總時數看來頗驚人,但實際上是碎裂而布滿各種障礙的,就像RPG遊戲一樣,必須趕上每一個挑戰時限的關卡,才能順利接駁達成最經濟的通勤時間。

整個東京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闖關遊戲,每個人都需要擁有組合時間的技能,好趕上每一個死線,因此衍生出相應的裝備,各式的手機APP,即便如我一個異鄉人,也需要有一個「乘換案內」,好安排自己的行程,它不僅提供兩站間地鐵線的省時搭配建議,甚至也算出最理想的票價金額。尤有甚者,它還提供搭乘車廂的建議,好在下車的最短時間內搶上手扶梯方便換車。

原本我還對這個功能半信半疑,然而有次換車,雖然共享同一個站名,但其實分屬東京地下鐵跟JR兩個系統,當我從地鐵月台爬了好長的階梯到達地面後,才驚覺需要等紅綠燈過馬路才能進JR站,這時終於懂得為何前面的妙齡OL即便穿著高跟鞋也要飛奔疾走,因為一個紅綠燈的時間便決定了我們不同的命運,最後一分鐘我還是過了驗票口擠上了車,但當列車開動後我才發現,剛剛太匆忙看錯了月台指示,竟搭上了反方向的列車。

後來我在等待回頭車班的月台上,幽幽想起一個都市傳說,在很多日本的旅遊導覽書或者觀光網站上,都會標註出所謂的「步行所需時間」,但據說它的計算準則,其實是以女性穿高跟鞋小跑步的時間測量出來的。

原來我剛目睹了傳說的誕生啊。

在這個城市的日常經驗愈多,我就愈能理解東京人在時間刻度上之所以「要緊」,實在是因為這座城市真的太大,無論是白日工作或夜晚歸家,有太高比例的人需要長距離移動,因此也造就出在通勤動線上消費的習慣。過去澀谷對我而言其實是陌生的,但這次因為是換電車線的必經之地,因此購物都以它為核心,就像日劇裡演的那樣,不自覺地我的晚餐總是在那些店間流連,日常用品去同一間百元商店,會在固定時間出現在固定的咖啡廳,漸漸地,就開始認出幾張半生不熟的面孔。我終於明白,日本偶像劇裡上演的都是真實的,邂逅就藏身在日常中,無意間就可能催生「突然發生的(東京)愛情故事」。

今年一月的東京大雪,我又剛好躬逢其盛,經歷了末日電影般的逃難場景。由於四年前東京突降瑞雪嚴重癱瘓交通,因此當天下午兩點半大雪警報宣布後,公司行號紛紛讓員工直接下班,人潮開始湧入車站。不過五個站的距離,我卻搭了超過四十分鐘,每站都有大量的乘客,人滿到電車門關不起來,而車廂內已經擁擠到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肋骨,整個人幾乎失去站立重心。大家都在恐懼回不了家,時間的刻度瘋狂作響,但又散亂得無人可以收拾。到了傍晚,我親眼目睹西武電鐵站的驚人場面,乘客一路從月台沿著樓梯滿上地面層,溢出驗票口,最後一路蔓延到大樓外的人行道上,但沒有人願意放棄,即便已經知道時間在此已經嚴重卡關,他們甚至第一道都還沒有跨過。

不落人後地擠上地鐵,是那個大雪日東京人的生存小確幸。

的確,城市跟城市之間有著時差,但個人之間,甚至世代,時差何嘗不也存在著。你提到婚姻平權召喚出的恐懼動員,以及晚近諸多對於追求社會正義的反挫力量,這其中反映出的台灣社會平權意識的整體倒退,每每都讓人震撼不已。我並非天真地以為台灣社會已成熟到可以往地上一鑿就流淌出眾生平等的奶和蜜來,但讓我真正不解的是,他們之中許多與我們同世代,在充滿解放與顛覆的九○年代成長,當我們進入大學接受各式的平權洗禮,開始對於自己的身分與主體有著更多反思時,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呢?

到底是我們過度樂觀,誤以為同世代的人都應該位處同樣時區,還是其實我們只是依照著時代的步伐往前徐行,而那些人卻早已停下了腳步。就算我們說了又說,但終究無法敲響反對者的回聲,以至於給自己留下難題:我們該原地等待嗎?然而,如果因為時差而產生的溝通無效,我們若是不等待,又還有哪些選擇?

真的是來日大難,口乾舌燥。

我想起駱以軍跟袁哲生都在小說裡,談到每個人身體裡都有一座時鐘,只是沒想到千禧年過去了,時差仍然橫亙在彼此之間,不能進入,更是無法溝通。網路不但沒有加速人們的交流,反而製造更多的區隔,文字成為被任意扭曲與重組的廢棄物,肉身╱聲被阻隔在每一個螢幕前,臉書直播彷彿許諾了真實的可能,但直播者愈是激情演出,愈是無法辨識那些數字化後的觀看者實存,唯一能指認的只有螢幕中鏡象裡的自己。

作為21世紀最新型態殘酷劇場的直播,觀看者的頭像是戴上面具的人偶,讚跟表情符號是它唯一的道具。沒有真正的觀眾,只有直播主的單口相聲,說了又說,薛西弗斯式的懲罰輪迴。

這幾年台灣社會所有在價值上的衝突,都像是同樣劇本的重複搬演,缺乏聆聽,缺乏溝通,只因為時差橫亙在個體與個體之間。

因為時差,一切都需要時間,而我們,好像也只能期待時間。

陳思宏

1976年在彰化縣永靖鄉出生,農家的第九個小孩。輔大英文系、台大戲劇研究所畢業。出版品:《態度》、《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去過敏的三種方法》等,即將出版新書《第九個身體》。住在遙遠的德國柏林,是個說普通話、英文、德文都有永靖台語腔的鄉下人,口音洩漏出身,但反正性喜洩漏,於是寫小說寫散文,盡情發洩,走漏風聲。

(圖/陳思宏提供)

陳國偉

1975年出生於基隆,現為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副教授,喜歡將推理小說視作時代與社會切片來研究,但沒有作過當偵探的夢。著有小說集《空間失控》,論述《越境與譯徑:當代台灣推理小說的身體翻譯與跨國生成》、《類型風景:戰後台灣大眾文學》等。

(圖/陳國偉提供)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幾米〈空氣朋友〉


韓良憶/尋找天涯海角
韓良憶 文˙攝影/聯合報

頭一回到里斯本居遊,人都到了卡斯凱什了,卻抗拒著沒去車程不過半小時左右的羅卡角(Cabo da Roca),那歐洲大陸的最西端、各國旅遊團必到的景點。說不上來為什麼,是基於某種「反骨」,出自「所有的觀光客都去,我偏就不去」這表面灑脫實則傲慢的心理嗎?

雖然依舊不甘於只當個獵奇的遊客,期許自己能成為不流俗的旅人,近來卻逐漸認清自己原就是觀光客,只要尊重當地習慣和文化,舉止言行不去冒犯或打擾到當地人,就犯不著刻意與眾不同。再說,來到葡萄牙越多次,越對這個國家歷經輝煌後衰敗的歷史感到興趣,而羅卡角對於數百年前的里斯本人乃至於葡萄牙人而言,就是天涯海角,是大航海時代文豪賈梅士在其史詩中提及的「大地之終、海洋之始」;說到底,我理當去那兒走一走、看一看,設法揣摩古人來到這陸地的盡頭,面對著不可知的大海,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吧。

羅卡角和辛特拉、卡斯凱什的地理位置像三角形,有一路公車連結三地,我看了地圖,決定從卡斯凱什出發,一方面更便於連結往返里斯本的交通,二來一路上會有較多時候行駛在大西洋沿岸,想來可以欣賞到海岸風光。

既是歐陸西端,應該是最接近夕陽的地方,羅卡角遂成為觀賞日落的勝地,然而我最害怕人山人海的場面,因此下午四點就從火車站附近搭上公車。車子起先繞行於小鎮和近郊的住宅區與小村,看來像本地居民和通勤學生模樣的乘客紛紛下車後,屋宇的間距變大,這時還留在車上的,我猜大多是遊客。

公車迂迴行駛在海岸丘陵彎曲的公路上,車頭左側不時出現連綿的沙丘、遼闊的海景,繞了幾個彎後,卻又能窺見岩石嶙峋的小海灣,看得我目不暇給,坐在我前方的阿伯卻幾乎全程都在打盹,想必不是遊客,否則哪能不貪看這千金難買的美景?

車子駛離主要公路,左轉開下坡道,穿過一個小村、經過幾家咖啡館和民宿後,在地勢相對平坦的荒野道路上又開了一會兒,緩緩停下,羅卡角到了。

下車處的右前方有座燈塔,但那裡並非羅卡角,目的地的岬角在左前方,絕不可能錯過,一來是因為人潮都往那兒走,再來是遠遠地便可瞧見那座建於1979年的紀念碑。

我和約柏分散開來,他走向少人的地方,找尋攝影畫面。我沿著懸崖頂的小徑,走向岬角尖端。曠野風大,我趕緊繫上圍巾,以免著涼。風呼呼地吹著,吹得我腳步顫危危,提心吊膽,生怕一不留神會墜崖,這裡有一百四、五十公尺高呢。不過,我其實是杞人憂天,因為羅卡角可是熱門景點,崖邊都圍著護欄,除非你自己光顧著拍照或自拍,白目攀越欄杆,否則要失足落海還真不容易。

岬角上沒有樹,遍野長著不知名的多肉植物,緊貼著地面,粗松針般的綠葉尖梢一抹赭紅,我後來上網查詢,才知那是一種冰草,原產於南非,被引進葡萄牙當作觀賞植物不過三、四十年,因侵略性強,且耐寒又抗風,如今野生野長,染得滿岬角一片綠中帶赭。

我走到紀念碑前面,碑頂是白色的十字架,面朝大西洋那一面有塊石板,刻著賈梅士膾炙人口的詩句。海風中傳來不同的語言,我能辨識的有英語、法語、西語、義語、葡語、韓語和不同口音的華語,不時還飄來幾句閩南語。遊客們自動排起隊伍,輪流立於紀念碑前拍照留念。

我離開人群,步向和燈塔相反的另一端,直到再往下就沒有好走的小徑,這才停下腳步,望著藍天碧海、峭壁斷崖和不斷拍打著岸上礁岩的浪花,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這景色有點像清水斷崖,也令我想起恆春半島的龍磐崩崖。

約柏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看著大海說:「你覺不覺得這裡像台灣東岸?」

我微笑著點點頭。我們飄洋過海,飛越萬里,來這裡追尋天涯海角,卻發覺天涯海角始終就在我倆的腳下。我們回過身來,手挽著手,一同舉步,拾著小徑,走向站牌,五點多了,看夕陽的人潮快來了吧。


羅青/格律派最後的護法
羅青/聯合報
1970年代初,熱情莽撞但卻缺乏詩識的唐文標,在對新詩一知半解的情況下,為文抨擊現代詩過分西化,不接地氣,引起軒然大波,造成論戰,好心辦了壞事。如果當時論戰雙方都讀過或記得十幾年前,入選中國青年寫作協會主編的《詩創作集》(1958)中的〈家庭〉一詩,說不定論戰的方向及深度,都會層樓更上。民國39年,鍾鼎文將此詩收入詩集,並在後記中寫道:「這是一首描繪『現實』的詩。但是,十五年前江淮地區的大飢餓,只是天災;而今日大陸上普遍的飢餓,卻是人禍。現實是如此的殘酷,歷史又是如此地反諷;在今日,我重讀這首舊作,覺得它有著新的意味。」他在那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年代,毫不避嫌的重印此詩,後來又讓此詩入選他自己也參與編輯的《詩創作集》,並清楚解釋其與左派關係的來龍去脈,膽識之高遠,胸懷之坦蕩,都有超過同代詩人之處。

他的格律詩〈橋〉,四行一節,共十六行。其中間兩節云:

日子是水一般地流去、流去,

問不了哪些是歡樂,哪些是苦惱:

剩下的,是這堅固的生命

立在時間的上面,如像是橋。

如像橋,在水面上映著陰影,

我們的生命,也有著黯淡的魂靈;

這生命底影啊,浮在時間的河流上,

隨著河流的動盪而不住地變形。

全詩押韻自在豐富又自然流暢,節奏頓挫分明而音色流轉,可謂格律詩中的典範樣板。〈水手〉、〈蘇州河的歌〉二首,亦復如是。他四十歲格律詩的代表作如〈遲到的光榮〉、〈悼〉,韻腳依舊鏗鏘,筆力卻更形老辣。如〈悼〉詩倒數第二節,就充滿了意象之間的「張力」,警句矯健突出,字句猶勁奇崛:

淮上的碧血千秋,化作海上的青煙一縷;

縱有還鄉的魂魄,應是帶雨的愁雲;

而我們,白骨未變白雲,青眼仍對青史,

尚餘一死,消除這崢嶸的壘塊千尋。

雖然,他的格律詩也以氣勢見長,然而格律一旦寫長,招式就容易用老,落入一般習套,既少了千仞斬決之筆,又缺乏悠揚不盡之意。他的力作,82行的〈二月——憶金陵〉,72行的〈高雄港的黃昏〉,都有此病,而其中最大的問題,則要歸咎於主述者所採取的態度語氣,過多農業式的浪漫,充滿古典化的婉約,沒有把工業社會的新精神,灌注其中。只要能恰當掌握主述者語調與內容的關係,他的格律詩就能振作精神,一展優點與氣勢。

我們以他的扛鼎之作《雨季》(1967)為例,這可能是新詩百年以來,第一本專寫台灣歷史風物的格律詩詩集,其中的開卷長詩〈檜柏與珊瑚——代序〉,還有〈濁水吟〉、〈白木林〉、〈弔阿里山原始森林〉,都可視為新詩格律派的經典名作,蓋世絕響。尤其是長達96行〈檜〉詩,似乎要在□弦、洛夫、余光中的自由體長詩中,為格律詩爭一席之地,其開頭兩節,就是佳例:

我將不再寂寞,在台灣的山上有檜柏;

我將不再痛苦,在台灣的海底有珊瑚。

大陸的山勢磅、澎湃、洶洶地捲土東來,

如萬馬奔騰,下峻扳、走中原、競赴蒼海;

直趨於海底,更突兀地拔海而起,

崛起為海上島嶼、島上山嶽、山上峰巒──

在這裡,你!默默無言的檜柏、矗立著……

你矗立著;你這雄偉、剛勁而傲岸的巨人,

有誰知道你神祕的身世,亙遠的歷史?

許是一粒種子,在洪水時代,從中土飄來,

流落在滄海一粟的礁石上,萌芽,生根,

挺長為幼苗,成長為巨木,更繁殖為叢林?

此節起筆,想像宏大,意象豐繁,節奏雄健,氣象萬千,轉折處多出人意外,大動作誇張壯闊,戲劇性常現奇驚;其成功的關鍵,在詩中的主述者,採用了一種英氣勃發的態度,浩然偉岸的口吻,出語清狂又內斂,使全詩21節96行中,佳句紛呈,珠玉錯陳,於慨嘆惋惜中有睿智併發,於奮發淬礪裡藏溫情無限,是新詩百年以來,抒寫台灣歷史風物的冠軍之作。

五四以來,新月派所開發出來的格律詩,到了五十多歲的鍾鼎文手中,可謂真正的開花結果,找到歸宿。謂予不信,請看他〈濁水吟〉四節中的最後一節:

滔滔的濁水啊,你日夜西流,

釀成了一江濁酒,為我澆愁;

讓我酩酊地跨著烏龍,潛入鯤溟,

編珊瑚為韁絡,勒起那十五鼇頭,

從蛟窟裡昇騰,插上颱風的健翮,

要它們凌空地載負起這海上蜃樓;

蛟人惜別的淚珠,灑成滿天星斗,

更排列成河圖,指示我汗漫西遊,

長螭搖著雲旗,巨鼉擂著潮鼓,

命馬銜為戎首,討伐那當代蚩尤;

直到我觸塌了不周,猛可地驚醒──

啊!依舊是夢繞神州,身老滄州…

在這12行175字中,戲劇動作變化出奇,意象繽紛穿插有序,眾音交響而互動,韻律頓挫而抑揚,文白夾雜又猶勁有力,禿筆縱橫卻悠閒舞轉。全詩往上,可以直追《莊子》、《離騷》;往下,可以穿唐宋而入明清;濁水一時一地之實感,神州歷史家國之痛思,無不汩汩出於指下,涓涓流諸筆端,詩人在把全詩推上想像高潮之際,突又急轉直下,破夢而出,在發配流人的「滄州」,戛然而止,讓尾音嫋嫋而逝,餘味蒼涼,深長無窮。

如此文筆,如此詩歌,令人讀罷掩卷,惋然而嘆,譽之為新詩百年浪漫派之最後殿軍,格律派護法大詩人,誰曰不宜。可惜,在《台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百冊成果隆重歡慶發表之際,完全不見鍾鼎文的身影,而其故舊門生,至今也沒能將他的全集《年代》編妥付梓,為詩史造成了缺頁的無限遺憾,為讀者留下了不捨的永遠期待。(下)


【慢慢讀,詩】張錯/初訪農禪寺
張錯/聯合報
大雨初歇有所住而心生

境隨心轉,想起一首歌

滿地潮濕離合聚散無常

農襌寺連廊直奔彼岸

唯識唯心,一世只愛一人

一生電光火石,餐廳歇業

某人垂危,某人榮休

連廊逶迤,交疊懷想

旁門皆是左道,唯有一心

藏匿暗處,永不被人看見

悲苦沒有聲音,也不自虐

永遠在找尋別人

永遠找不到自己。

連廊過去是水月,睡蓮舒展夢境

這島嶼沒有蒙古的妳或飄泊的我

小說裡曾有兩個小孩

五歲和十歲,天真爛漫

童話與詩留住時間,永不長大

有天他說:「這事畢竟沒有結果,妳沒有勇氣。」

一語成讖,果然茵夢湖相見,遠眺一朵睡蓮

沒人會知道白色為何如此重要,那是第一眼

一生一世足夠去愛一人嗎?

不沾紅塵的心,很快便老了

髖骨酸痛舉步維艱,「一切都完成了」

說完飄然而去,心像鷹的鳴唳,越去越遠。


【聯副文訊】第二屆閱讀琦君 ──讀書心得徵文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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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中央大學琦君研究中心為緬懷琦君並推廣其作品,舉辦「第二屆閱讀琦君──讀書心得徵文比賽」。徵稿對象為全國高中生與18歲以上之社會大眾,收件時間至4月8日截止,稿件請寄chiging1917@gmail.com,並填寫線上報名表單。詳情請見琦君研究中心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NCUchiging/。(桂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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