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寵愛的「孩子」 有時我會想像爸爸的出生、童年、少年、青年,那些我不曾與之相逢的人生。我眼前常會冒出一些場景,就像某個年代久遠的電影片段,比如,他出生時的那一幕。 一個遠離故土,經歷戰亂的中年廚師,已年過四十,仍無兒無女,妻子死於災荒。生活或許已將他打磨得毫無鬥志,儘管內心苦悶,但也漸漸安於命運的安排。忽然有一天,命運來了轉機。先是新中國成立了,他所在的飯店迎來了公私合營,他成為後廚的一個主管。緊接著,在熟人介紹下,他與住在近郊的一個女子相識。女子和他同樣命苦,丈夫死於日本人細菌戰帶來的鼠疫,帶著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孤苦伶仃。兩個苦命人相遇,彼此覺得合適,便組成了新的家庭。從此,他的人生有了很大的不同:在迎娶了這個小他十歲的第二任妻子後,不僅日子漸漸有了生氣,而且妻子還懷了孩子。看著她漸漸隆起的小腹,他的心中會有怎樣的甜蜜和希望?當妻子臨盆,平安產下一個男嬰時,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該有怎樣的狂喜?男嬰在這個重新組成的家庭裡,又該享受著怎樣的萬般寵愛? ──廚師是我的爺爺,而這個備受寵愛的孩子就是我的爸爸。 爺爺老來得子,偏巧爸爸後面接連四個妹妹,再沒一個男孩。所以爸爸從小到大,是在爺爺奶奶、四個姑姑的寵溺下長大的。爸爸初中時,趕上了文革,爺爺奶奶盡一切力量保護他,讓他免受下鄉之苦,他們把大姑送下鄉了,又送二姑,送了二姑送三姑,他們說就算把四個女孩都送下鄉,也要把爸爸這唯一的男孩留在城裡,留在他們身邊。 奶奶在世時,常常提起一件趣事,那是爸爸唯一一次挨打未遂的經歷。奶奶總是那樣悠悠地盤腿坐在床頭,笑咪咪地沉浸在往事中:「從小到大,都沒捨得打你爸爸一下。就只有一次啊,他不知道怎麼把老太太(奶奶說的老太太,是爸爸的奶奶)惹著了,你爺爺多孝順的人啊,別的事沒關係,惹老太太生氣可是大事。你爺爺抄起傢伙就要打他。你爸爸也是機靈,一下子跳到炕上,順著窗戶就跑了,動作比猴子都快!你爺爺後來氣得也就只剩下笑了,他哪捨得真打他這個寶貝疙瘩啊。」奶奶說完,總是看著遠處,因為想起爸爸調皮的樣子而笑得止不住。幾乎每次奶奶說這往事的時候,爸爸都在,但他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笑著聽,從不反駁,也不羞惱。 爺爺對爸爸的疼愛更是溢於言表。自打我記事起,爺爺見到爸爸從來都是笑咪咪的,直到他八十來歲的時候,提起爸爸,最常用的稱呼還是:「我那老小子」或「我的老兒子」。小時候,我們和爺爺家在一個院子住,爺爺每晚必等爸爸回家才安心。冬天的早上,若是爸爸起得晚一點,爺爺就會因為擔心爸爸煤氣中毒而坐立不安,在我們家屋外來回搓著手走,直到看見爸爸平安出門,他才能安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據說,爸爸在結婚前,他所有的衣服、襪子、帽子都是大姑負責清洗的。爸爸在家裡說一不二,他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所以,儘管爸爸不會做任何家務,但他卻見不得家裡髒亂,對飯菜的口味也很挑剔。 結婚後,做了父親的爸爸,還是經常一副孩子樣。小時候,我手上拿著好吃的,無論是糖果還是水果,他都會笑呵呵地說:「給爸爸吃一口。」一般情況下,當孩子們真的舉起手中的食物時,家長總會說些「媽媽(爸爸)不吃,逗你玩呢」的話吧,可爸爸不是,他總是很誇張地咬一大口下去。尤其是蘋果,往往隨著「給爸爸吃一口」的話,蘋果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當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手中剩下的蘋果時,爸爸總是得意非凡地哈哈大笑而去。 奶奶在嫁給爺爺時,帶過來一個孩子,就是我的大伯。多年來,從沒有人捅破這張窗戶紙,大伯改了爺爺的姓,和爸爸如同親生兄弟。可是在爸爸五十多歲的時候,他突然因為姑姑們和大伯關係更好而吃醋,在一次家庭聚會時,他居然對二姑非常不滿地說:「我才是正宗的嫡子,你們為什麼對我沒有像對大哥好?」這話分明就像一個受冷落的孩子在撒嬌,除了惹得他的妹妹們哈哈大笑外,沒人和他較真。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九韵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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