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台灣在書籍的閱讀上,並不貧乏。即說西書之翻印,尤其盛行。一般言,英文暢銷書最快印出,而Bob Dylan的意識流小說Tarantule居然也被翻印。中山北路上的書店如敦煌、金山、大同、圓山等,規模皆不小。後來連企鵝版的《石頭記》(The Story of the Stone)竟也翻印了出來。此書被譽為《紅樓夢》譯本中最佳者,譯者是漢學大師David Hawkes。猶記我讀《紅》書第五回,讀到「求全之毀,不虞之隙」這句,很想看看英文怎麼譯,印象中去Hawkes譯本查看,結果似乎沒見他翻出。
中文書的翻印,更稱可觀。有「明倫出版社」,無論在印刷或裝訂上皆最出色,主要翻印大陸的國故類典籍。有一書,稱《紅樓夢研究》,一粟編,我買過好幾本,自閱外,也送人。
七十年代,單眼照相機有長足進步,愛好攝影者頓時多了很多。台北市各處馬路,身背照相機四處行走之士,像是行走江湖的那種風光,真是一景。
然照相,很少人能夠當飯吃。恰好有一雜誌,「戶外」,因為需要將台灣各地高山、深谷描繪報導,於是雇用了不少的年輕攝影家。如今憶起,可稱當年的美談。
有一作家,叫林川夫,他寫的《森林記事》,算是台灣頗早的「自然寫作」,頗為獨特。美國有梭羅,有一、兩百年的自然寫作,乃大國自然資源早受歌詠,不算新奇;而台灣,委實不易。林川夫的筆意,不同於邢天正、應紹舜、陳世空等人的登山寫作,倒是有一點W.H.Hudson式的夢幻山林的風味,卻又不全然如此。
個人式的出版社,七十年代有一「專心文庫」,專出日本學者寫的諸子百家等的研究,譯者竟然全出自一人,叫李君奭,而出版社開在彰化市的民族路。這種窮一人之力量與恆心,專注自己興趣於不歇,亦是當年之美。
另有一「香草山書屋」,亦是個人式出版社,七十年代中出了楊逵的《鵝媽媽出嫁》。出版人,叫邱文福,未必是資產豐厚的企業家,記得當年他似乎還開了一段時間的計程車,必定是對楊逵老前輩的景仰與他的文學之深愛,出成了這本不世之作。
六十年代有一電視節目《錦繡河山》,至七十年代還深受歡迎,被譽為最有深度的文化性節目,主持人叫劉震慰,他旁徵博引,將大陸河山敘述得十分生動。這節目受人喜愛,固也因「想家」之人頗眾也,其實那時離大陸丟失並沒太過久遠,卻思鄉之情一逕如此濃烈也。
這位劉震慰,有頗高的採訪功力,能對當時渡台的許多各省耆宿作深度的訪談,尤以「吃」的訪談最為深刻,最終出了那本極有史料價值的《故鄉之食》。
七十年代,不少有志國學經籍的年輕學子,皆矢意投入到一私塾學習。這設私塾之人,叫愛新覺羅.毓鋆,堪稱一代奇人,前幾年過世,活了一百零六歲。他的國學極深厚,而身分又極特殊(是滿清的皇親國戚),更特別的是,他居陋巷不欲人知,潛心學問,誨人無數,性格孤高,卻桃李仍舊布滿天下。
我在七十年代孤陋寡聞,到了八十年代末在美國才聽聞有不少留美學子都曾入他門牆聽課,這絕對是台灣學術界的一樁傳奇。近讀張輝誠《毓老真精神》一書,更對此人嘆服不已,想想七十年代已然有學子一意深心鑽研古籍,而近年古籍據說更受兩岸高位階人士憧憬醉心,這毓老一輩子的篤學,不枉也。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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