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兩個孩子看著某電視台的特別節目,介紹搞怪貓兒、天才狗兒的新奇把戲,突然轉頭問:「爸,以前山園裡不是也養過許多動物嗎?有沒有像這樣的奇聞?」哎呀,可多著呢!幾十年來,山園養過幾代的狗,還有豬、羊、兔、鵝、雞、鴨、鴿子、火雞、孔雀、天竺鼠,幾個水池也有鯉魚、鯰魚等等,琳瑯滿目,五花八門,就差沒有牛和馬。
不如這次先來說說火雞吧。
火雞作戰A計畫
話說民國五十年代初期,人人都絞盡腦汁想辦法多掙點錢,我們家也不例外,而我媽不知怎麼地靈光一閃,想起台北有許多外國人,外國電影裡每逢過節,家家餐桌上必有一隻烤得焦黃、油汁淋漓的火雞,所以盤算了幾天,覺得銷路不成問題,加上有山園,可以任牠們追趕跑跳和覓食,於是開始了「火雞作戰A計畫」。
首先,到菜市場找商人,訂了十幾隻小火雞,待貨到時,媽仔細地問了飼養方法,便帶回家。媽為小火雞買了一小包蚵仔、一把劍仔菜,剁碎拌勻,然後用筷子夾著餵。小火雞聞香紛紛張嘴啄食,聲音充滿歡愉,日子比我還要好過。我那時吞著口水想,若能把蚵仔煮湯,撒把嫩薑絲,呼嚕呼嚕地吃,不知有多暢快!從此,每有一批小火雞來,我就要吞一肚子口水,也不知長年胃酸過多的毛病,是不是這樣子搞來的。可以肯定的是,我現在喜歡吃蚵仔,就是出於補償心理。
這群小王爺、小格格不但吃香喝辣,還住在鋪上柔軟稻草的木箱中,夜裡掛個燈泡保暖,再罩上一塊破汗衫防蚊蟲,備受禮遇。若不這樣,嬌貴的娃娃們教蚊蟲叮了,頭上、嘴邊、眼角便會腫起一個個疙瘩,看起來有點像怪物,最後還得動手術整容切除呢。
後來養著養著,媽留了幾對火雞,又不知哪兒弄來一隻矮壯的白色公火雞,開始自家繁殖。那時山園有三間土牆屋,一間當作起居室,一間放農具、肥料,另一間就是火雞的公寓了。每天傍晚,用柴火燒一鍋樹薯簽,隔天一早,拌上粗糠,便放三十幾隻火雞出來好好吃一頓,然後趕去山裡野遊。直到夕陽西下,威風凜凜的公火雞再帶著妻妾大小回來。
火雞間難免打架,打起來又啄又飛踢,簡直是要殺個你死我活。山園養了頭黑狗叫「苦樂」,意味又苦又樂,甚是聰慧,每有打架聲遠遠傳來,我們便叫牠去勸架。只見苦樂尋聲衝去,一頭隔開兩個冤家,這邊吠吠,那頭叫叫,就擺平了一場爭鬥。
生蛋竊蛋耍心計
好玩的不只這一樁。有一陣子,不知怎麼回事,有頭母火雞就是不在公寓裡安安穩穩地下蛋,偏偏鬼鬼祟祟地跑到林下找一處心儀順眼的窩。平日裡,牠照常在公寓出現,彷彿打卡上下班,等到蛋下夠了,突然就成為失蹤人口。要是老天爺眷顧保佑,不久後便能看見牠帶著一群小火雞強勢回歸,給我們莫大驚喜。
但是,可別真打這如意算盤,山林裡到處是蟲,牠天天下蛋,這些蟲們天天輪流來打牙祭,十有八九使母火雞失魂落魄,做不成母親。於是,我們只好跟蹤要下蛋的母火雞,在屋後大約四、五十公尺範圍,烏毛蕨或金狗毛蕨叢底下找到牠的窩,等牠下了蛋,便去撿回來。撿得差不多了,統一放在木箱裡,連母火雞一起用竹籠子罩住,要牠乖乖地在家孵蛋。
就這麼簡單嗎?那可不。也不知是不是後來牠們私下咬耳朵討論過,集思廣益,竟然開始出怪招,慢條斯理地一邊啄食,一邊頻頻回頭窺視你的動靜,一路帶著你閒逛,打拖延戰。有時,我不免懷疑難不成跟錯對象了?這後頭還有許多活兒要幹,等會還有工人來上工,心裡著急,實在等不了,只好放棄,算是被將了一軍。
有回更絕,一隻母火雞帶著我朝山上走啊走,走過茂密的杉樹下,盛開的杜鵑花旁,雜亂的蕨草邊,一路前進。牠大步小步觀賞風景,我卻是大口大口喘氣。正尋思怎麼跑那麼遠,牠已然走到一處開闊地,氣定神閒地回頭望我一眼,然後朝著山下,張開翅膀,雙腳一蹬,倏地滑翔下去,轉眼消失了,空氣中彷彿迴盪著牠得意的笑聲:「來呀,來呀,再跟啊!」我張口發愣,跌坐在地,好一會才回神,開口痛罵。
但,人腦那能輸雞腦!我苦思了一晚,隔天早上看個仔細,把那隻頑皮雞一把逮住了。
「你拔牠的毛、修理牠嗎?」孩子緊張問道。
沒那麼卑鄙,只不過也算是耍陰的。
我抓著牠丟進竹籠裡,然後搬張板凳坐在旁邊涼快去。這時,太陽公公剛爬上山頭,地上一片耀眼金黃,幽靜的谷地緩緩明亮起來,一大群綠繡眼呼朋引伴地經過了,三、五對紅嘴黑鵯也在屋旁的樹上啄食一陣又走了。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竹籠裡的牠漸漸焦躁,不安地繞著竹籠越走越快。
我心想差不多了--蛋已差不多快要掉下來了。我走過去,拿開竹籠,牠三步併成兩步,拚命往山林衝去,我跟在後頭猛追,兩個一前一後衝刺了五十幾公尺。最後,牠鑽進一處蕨草叢裡。
哈,就這裡,準沒錯。我像是破了奇案的柯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等牠完事了,躲躲閃閃地踱了出來,我便走過去,撥開草,抱出五顆蛋,吹著口哨走過牠身邊。牠張大圓眼瞪我,似抱怨著:「你不知道女人生產的痛苦啊!來陰的,欺負弱女子,算什麼好漢!」
聽到這,孩子為火雞打抱不平,罵我虐待動物。
喂,牠虐待我的時候也不少,算扯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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