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幾年當中,每到十二月我就會去沖繩一趟。因為在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日,沖繩那霸會舉辦馬拉松大會,我每年都會去參加那場比賽。 我有一個年輕時便認識的朋友,結了婚之後搬到沖繩去了。她和丈夫兩人一起在那霸經營了一間喝酒的小館子。我每次都會在星期六抵達沖繩,並且按照慣例來到這間小館子喝點酒,不過由於隔天就要上場跑馬拉松,所以沒辦法真的放膽大喝。我每次總是小心翼翼地小酌,嘴裡還會一邊說著:「等明天跑完馬拉松再開心的大喝吧!」然後早早離開館子回去休息。
在這對夫妻的店裡,擺了許多不同種類的熟成古酒,以及琉球特有的蒸餾酒「泡盛」,除此之外料理也非常好吃。其實說真的,我實在很想要在跑完馬拉松之後,在這裡舉辦慶功宴的,不過禮拜天卻是他們的固定公休日。所以每年,這對夫婦都會幫我找舉辦慶功宴的場地,並且提前替我預約。
今年他們為我找了一間位在狹小巷子裡的居酒屋,其中有一間八個人的包廂。
在沖繩,大多數的居酒屋全都只提供沖繩料理。但是這家店是一間一般的大眾居酒屋,菜單上雖然有許多炸串或豚平燒之類的普遍料理,在許多很熟悉的菜名當中,也參雜了不少對我而言不太熟悉的沖繩料理,這讓我覺得非常有趣。例如炒菜類的料理,就讓我覺得很耳熟,但是斯庫卡拉司(鹽漬褐藍子魚)、基瑪靡(落花生)、蘇基卡(鹽漬豬肉)這些寫成方言的菜色,雖然我曾經聽過幾次,但是卻不知道它們分別是哪些料理。
和我一同參加馬拉松的朋友們,與這對夫妻乾了杯之後,就開始點起菜來。我們甚至還點了一大瓶泡盛酒,分別以直接加冰塊、兌水稀釋、兌蘇打水的方式,紛紛喝了起來。我在跑馬拉松前,在六點多吃了早餐之後,就完全沒有進食,賽後雖然喝了點啤酒,不過因為實在是太疲憊了,什麼也沒吃。所以這時的我已經餓到快暈過去了,便動起筷子來夾生魚片和照燒花枝。
但是不管吃了多少東西,都還是像沒吃一樣。因此我再度拿起菜單,想要找一些比較能填飽肚子的料理。這時我映入我眼簾的,是一些炒小香腸、豬肉炒蛋、豆芽菜炒火腿肉等料理,不知道為什麼,眼睛盡是看到一些肉類的食物。平常我總是很注意飲食的均衡,不過畢竟今天經歷了一番大量運動,應該吃什麼都不要緊吧。既然這樣,就放膽的點菜吧。
看到菜單上的「豬肉炒蛋」,我猜想這道菜大概是用罐頭火腿那種火腿肉去炒蛋吧,不過點了菜之後,店家卻端出了煎成半月形狀的罐頭火腿以及蛋包。朋友的先生出生於那霸,因此我問了問他,他說在這裡,豬肉炒蛋本來就是像這樣分開來炒、分開裝盤的。豬肉炒蛋和炒小香腸都很好吃。滷三層肉也很美味。我第一次吃了炸豬腳,實在是好吃到讓人感動的程度啊。一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吃的全是肉、肉、肉、肉。
儘管如此,我的肚子還是好餓啊。於是我又開始認真地讀起了菜單。接著,這次我的眼光又不禁地被炒麵、什錦麵、炒米粉這些碳水化合物所吸引。所以我又放膽的點了菜。
這次我有了驚人的發現。說到什錦麵,我以為會是像長崎什錦麵那樣的料理。就算有一點不同,應該也只是比長崎什錦麵少了點湯汁而已吧。我原以為只不過是這種程度的差異,沒想到完全是天差地別。沖繩料理中的什錦飯和什錦麵,會在麵和飯的上面淋上炒好的蔬菜、蛋和肉類。根據不同的店家,用的食材也會不太相同,不過共通點就是都會放上高麗菜、蛋和肉。這實在是一道太美妙的料理了!
我吃了炒麵、什錦麵、炒米粉之後,還是覺得好餓。雖然我是和大家一起分著吃,並沒有一個人把這些料理全都吃完,不過吃下肚的量,已經是平常的我早就舉白旗投降的份量了。
於是我發覺,真正感到飢餓的並不是我的肚子,而是我的腦袋。因為大腦一直處於飢餓狀態,無論我怎麼吃,它都不承認已經飽了。它一直發出指令,告訴身體,既然那麼努力地跑了這麼多路,就應該再多吃一點。
最後我們點了炒豆腐。料理的盤子見底的時候,第三瓶泡盛酒(一升裝)的瓶子也空了。由於剛好到一段落,因此大家決定在此做個尾聲。要是還有泡盛酒的話,說不定我會繼續大吃大喝下去呢。在所有酒類當中,我最不會喝泡盛酒。平常我只要喝三杯加冰塊的泡盛,就會失去記憶。這一天我以蘇打水兌泡盛喝,不過無論怎麼喝,意識都還是很清楚。和我一起跑馬拉松的朋友,也是這種狀況。大家都說:「不管怎麼吃肚子都不覺得飽,無論怎麼喝意識都還是很清醒。」
走出店外,大家要前往各自不同的飯店休息。我向大家揮手道別之後,也該回自己的飯店去了。但是一面走在夜路上,我卻還一面睜大眼睛,看看有沒有深夜仍然在營業的沖繩蕎麥麵店或是拉麵店。這樣的自己還真是可怕啊!不,或許應該說,會讓人變成這樣的馬拉松大賽,實在是太可怕了。
緣份
有些店在不經意之間就會突然消失。舉例來說,有些餐廳或喝酒的店家,儘管我沒有非常頻繁地上門光顧,不過卻去過幾次,這些店不僅料理好吃,店裡的氣氛也不錯。但是某次當我經過這些店家前面,總覺得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時,一回神才會發現:「啊!」那間餐廳消失了。「這麼說來,之前在這裡的那間店,現在怎麼不見了呢?」真的是在不經意之間,那間餐廳就消失了。
對於店家本身而言,或許是由於一些不得已的理由,因此急急忙忙地把店給關了起來吧。有時候是就此結束營業,不過也有些是搬到其他的地點去。如果和店裡的人稍微變熟的話,說不定還能向他們打聽到一些消息,得知店面究竟是不是要搬走。但是既然只去過幾次而已,自然是沒辦法得知這些事情。
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有一間經常會光顧的酒吧。這間店裡總是撥放著老式的搖滾樂,而且不額外收服務費,因此十分深得我心。我經常在別的地方吃了正餐之後,又來這裡喝酒。這間酒吧是由一對看似夫婦的年輕男女所經營的,這兩人的言行舉止看起來都很帥氣。不過某一天,酒吧的裝潢雖然都還是原樣,沒有改變,但是突然發覺時,店名卻已經改變,店老闆也換人了。
那時候由於我並沒搬家,一直住在同一個地方,所以也就這麼持續地光顧著那間酒吧。只是我時常會想,不知道那對夫婦後來到哪裡去了。
而就在距今五年前,有一次我在一間店裡喝完了酒,正要找第二間店家繼續喝時,突然想起了一間店。我以前曾經路過這間店,當時就感覺店家的氣氛還不錯,因此當機立斷接下來要去這間店喝酒。一打開店家的門,氣氛果然不錯,也讓我鬆了一口氣。點了酒之後,突然發現一件事,原來這間店的老闆,正是我二十多歲時經常去的那間酒吧的夫婦老闆啊!其實我實在記不得這對夫婦的臉長什麼樣子了,更何況又過了二十多年的歲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馬上就知道是這對夫婦。而且店裡所擺放的搖滾樂手以及電影的海報、乃至於撥放的音樂,與其說是氣氛舒適自在,不如說是散發著一種令人懷念的感覺。沒錯,實在是令人懷念啊。其實我和這對夫婦並沒有交談過,所以不太清楚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十分開心。因為在不一樣的場所,存在著一家相同感覺的舒適酒吧,而我竟然能夠找到這裡。
最近我開始覺得,或許從事餐飲業的人,會有一種餐飲業特有的不可思議的緣份吧。例如在某個地方喝著酒,突然開始聊起另一間店的話題時,這家店的人竟然會知道我在說的那間店;在一間店裡,開始聊起一位友人的話題,沒想到那位友人也是這間店的常客。因為常會發生這種狀況,讓我開始覺得,或許是有一些看不見的線,把人和店家給綁在一起了吧。
儘管那間店突然間不見了,但是我卻會想像著,或許它只是在不同的場所,以不同的形態,仍然繼續存在著。如果有緣份的話,一定還會再相遇的。如果再也沒遇到了,那麼對我而言,這間店就是消失了。
除了餐點好吃、價格經濟實惠之外,店家或許還有一種稱之為「餐飲店的魅力」的吸引力吧。想到這裡,我不禁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深奧的道理呢。
這次是這個連載的最終回,在這裡,這個非「日記(nikki)」的「肉記(nikki)」連載,也要告一段落了。非常感謝各位的閱讀。如果有緣份的話,一定還會在某處再次與各位相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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