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7日 星期日

【當代小說特區】吳鈞堯/躲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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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當代小說特區】吳鈞堯/躲雨人
【慢慢讀,詩】楊澤/台北漫興——金秋十月
【剪影】梁正宏/在蕭安遇見藍

  今日文選

【當代小說特區】吳鈞堯/躲雨人
吳鈞堯/聯合報
半夜裡,最好認出的就屬女人的呻吟了。我心裡靠一聲,淡水老街不是吃素嗎?怎麼小顧把女人帶回來了?我心頭埋怨,其實為小顧歡喜,胎記肯定困擾他多年,而今淨化,大有江河光復之感……

雲層陰霾、並帶點壓迫時,大雨就要落了。我出差必帶傘,這回也沒例外,但能不用上最好。天,都得抬頭看,這回不用,依稀有艘巨大航空母艦頂空降落,視線暗了、風也颳了,跟著劈哩啪啦,雨的形態跟氣味,讓我想起去殼、剖半的荔枝。

我把肩包甩到前面,正要開拉鍊取傘。我放棄了,跟著一夥行人跳著跑著,躲進騎樓。一個機警路人,很快地撩起褲管,穿西裝外套、襯衫,領帶很可能午餐時解下,放進手提箱了。他大有把鞋襪脫了的意思。騎樓寬,後頭是間銀行,顧客來去、大門時而開啟,冷氣拂來,雖僅淡淡的,但已是一件禮物。我常借台北的銀行避暑讀報,警衛從來不加防阻,料到上海也這般。但我們一夥在急雨中躲了進來,沒有人權充顧客,躲進大廳納涼,都在廊下站成一隻隻企鵝。

武昌街?上海武昌街?我沒事看了眼門牌。巧了。我上班地點在北市重慶南路,出樓左拐再左拐,就是武昌街了。街名具移情作用,熟悉的回家感,讓急雨不這麼擾人。

上海與台北多處街名雷同,武昌、開封、洛陽等等都是。英美十九世紀在上海劃分租界,一八六二年合併成公共租界,沒有人願意失去自己的街名,街的定名成了角力場域。英國領事想出自退一步、又不吃虧的方式,訂了「上海馬路命名備忘錄」,以中國地名與城市命名。日本戰敗後,上海建築師鄭定邦,授命為台北市的街道命名,把上海經驗複製了來,這事兒在雨中想起,讓人覺得這雨下得好。

雨停不了,飢餓感也止不了,我以五分鐘為單位,一次次等雨並安慰肚皮,可它終於嚴正抗議。捲褲管的男士真的除去鞋襪,一個業務滿身雨水且鞋襪濕答答,肯定連一支牙刷都賣不出去,他手舉報紙、腋下夾公事包,街道如同在水簾洞後邊,水拋拋、霧茫茫。一夥陌生人聚一起避雨,也是風雨共濟,沒有人出聲,但都緊盯著他,給予祝福。他要衝向對街。有人出聲了,「提防車子唄,雨天,視線都糊了。」業務男領情,朝我們快速瞧一眼,趁濛濛的綠燈一閃,東看西看,跑了出去。

有人起頭,事情就易辦,接連有人衝出。我沒有事情要辦,只是咕嚕聲跟雨聲一樣響,一向不看重吃飯喝湯,這會兒卻挺要緊。我交好運了,躲雨人漸散以後,一個被遮掩的店招亮出來,我看到有家素食店,店名且是「淡水老街」。我拎出短傘,冒雨穿過幾個防火缺口,就到了。從武昌街到淡水,這是我走過最快的捷徑,直走,一個轉彎都不用。

雨天巧逢,是我認識淡水老街、店員小顧,以及老闆娘余大媽的前奏。在兩岸交流會議的餘暇,我委託同行的作家代為關照會務,說好有急事用微信聯繫,他口稱不情願,眉頭帶點高挺,一張國字型的臉都要圓起來了。我的兩岸踏訪首航是夏潮基金會宋東文邀請,一起出訪重慶,二○○七年,大陸人對台灣都挺好奇,隔兩年我到唐山,大陸當紅的小說家張楚感性又感慨,「我第一回見台灣人,第一回見台灣作家。」十年後,大陸崛起、台灣自顧不暇,經濟力彼長、我消,再則一個地方只依靠窺奇,能撐多久場面啊。不過,成立於二十一世紀初的淡水老街,在上海開店時,清淡口味的菜色很快打趴重鹹重油的葷食素食料理。

說是淡水老街,一個台灣夥計都沒有,我得到救贖般坐著點餐,餐館貼心地為單身食客提供套餐。一淺碟的滷花生、一個拼盤擺上納豆、豆腐乳、鹹蛋、豆乾等,主食可以挑選大滷麵、乾麵、是假如真的鰻魚飯,也可以就一碗陶碗裝填的白飯,讓廚師根據時令端出白菜滷、乾四季豆、脆炒高麗菜、炸得酥脆又不油膩的腰果,食材都備有履歷,通過農藥、漂白劑等檢驗,我餓壞了,隨意點了幾樣,立地窗的雨勢立志要把上海變作海上這般,忽然看見一名夥計急忙提把大雨傘推門而去。

「這雨下得真急真大……」一位福泰優雅的婆婆,在夥計護送下走進來。口音偏硬、與上海的呢噥軟語混種了,依然有化不去的骨氣,我夾住麵往嘴裡送,心頭驚亮,呀,台灣人。午後過兩點,來客不多,我邊吃、邊愣頭東瞧西瞧,終於讓余大媽留意到我。這是我成為淡水老街常客的起點。說「常」,是給自己貼金,我不過在每回參訪、會議時,過去打擾。

為我送上麵條、急忙打傘外出的夥計,便是小顧。一米七、瘦白俊俏,蓄搖滾版的西裝髮款,因為右邊留得很長,與手塚治蟲筆下的怪醫秦博士有一點像了。我問小顧後,倒應了那句「如有雷同,純屬虛構」,九○後的他,要關心的太多,不知手塚治蟲,何況怪醫秦博士。

余大媽父親祖籍上海,母親是苗栗人,丈夫走得早,幸好兒女成材,被孩子、媳婦供成一尊佛,生活豐富但簡直無聊,跟子女提及回返祖居地,開個小館。花甲婆婆離開安樂窩開闢事業,什麼說服力都沒有,一來事業不需要她拚,再是該人服侍的年紀,還去服侍千種萬種顧客,何苦來哉?沒料到子女都贊成,「我懷疑,我根本是被善意地攆了出來。」余大媽笑得暖烘烘。孰悉了以後,才知曉沒有子女錢財的供給跟經營擘畫、帶廚師跑遍大江南北、簽署長期供貨的小農、一次次檢驗菜單,並從內地餐廳挖角一名安徽籍老手掌舵盤點進貨等細節,淡水老街可能營業半載,就老了。

能跟余大媽結為忘年之交,一個原因得感謝兩岸交流,常被安排坐主桌,與長官、領導們吃飯。行禮如儀的背後常是天涯陌路,他們知曉、我不知曉,我的座位成了凜冬,幾回寒徹骨後,我知曉、他們知曉,既知天涯,何妨共飲一壺?

聚了、散了,沒有倆依依這回事,所以他們幹什麼大官、大事,與我無關了,我的放逐式瀟灑成了余大媽讚賞的氣度。我深怕露餡,每回都只敢停留一餐,頂多再加一個下午。小顧開餐館迎賓專車到上海高鐵接我時,我杭州午宴的酒氣還沒退散。這九○後小老弟,說他客氣、謙遜都不是,而是他站著、說著,都有種往後縮一點點的模樣,使得我每次跟他點餐、道謝,都得揚聲說話。這回不同了。他站在約好的點接我,腳跟動也沒動,整個人竟往前踏一小步。一上車,我馬上讚賞他新髮型好看,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遮掩了才美,男人則要抬頭挺胸。

一年不見,小顧把右臉頰的烏黑胎記打掉了。他慣常左臉示人,而今左臉、右臉都是潘安,不再藏著鍾馗。小顧說很費了一些錢,但凡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小顧說得霸氣、朝氣,以往讀書常看到國父言,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真他媽的所言不虛。我跟小顧道歉,不該說粗話,淡水老街的菜肴與人品都是素食主義,小顧安慰我,「不打緊的,離開餐館後,我也說粗話的。」

有個成語叫「欲蓋彌彰」,小顧仿怪醫秦博士髮式,正是寫照。我在躲雨天,已留意到他的右腮黏附一張小臉。胎記嘛,尋常可見,可型態有別,圓、方、閃電、動物模樣,都有。小顧心情好,加以胎記不是青春痘,不能再長回來了,大方遞給我手機,讓我看手術前,護士幫他拍的照片。忘了他在開車,我右拳打上他左肩,他的胎記就長做宮崎駿《神隱少女》的無臉男,「好好的一張臉,卻長了一個無臉男……」

往昔的醜事被戲謔,小顧更顯開心,我也不追問他是否知道宮崎駿。人要靠做半張臉做表情,著實有困難,小顧招呼我進餐館,我發現煥然一新的他,有潛力當間諜,他說余大媽臨時有會議,讓我留宿餐館閣樓,隔天一早找我喝茶。說得臉不紅、氣未喘,但又讓我知曉,他們是預謀了。

人家余大媽,什麼身分地位,苦心設計留宿,我有什麼過不去的。小顧明顯與余大媽報訊,她打來微信電話,約了明天一起早餐,再帶我逛逛。腸胃好不會老,有事忙效果亦然。余大媽都快八十了,這幾年來越顯精神。

餐館的招待所跟高級飯店沒有差別,還擺了個水果盤招待。我跟小顧說中午吃足喝足,只想好好睡一覺,讓他晚餐別叫我了。我快速盥洗,吹乾了髮就睡。中午喝天之藍白乾,的確喝足,可是吃這一欄,只到第三道菜,咕嚕咕嚕伴隨一陣乾噁,只好起床。吃淨香蕉、芭樂更餓了,想起餐館油炸腰果好吃,此刻若能抓幾把原味腰果解飢,誠為上策。

到電影院時我常有一個疑惑,比對它的長寬,不大呀,怎麼走進去還有一廳、二廳?半夜摸索下餐館,我也如此感受。我得走下四層才能到一樓的廚房,也不知道腰果放廚房,還是擺在倉庫,凌晨兩點,不好意思寫訊問小顧,沒料到小顧就在近處支吾幾聲。小顧的聲音跟姿態一樣,退一點、縮一些,好認的,雖然贏回整張臉,改了髮型,但一時片刻間,聲音依舊是原來的了。

半夜遇救星,平常有拜拜,我正要下樓,又不敢下樓。半夜裡,最好認出的就屬女人的呻吟了。我心裡靠一聲,淡水老街不是吃素嗎?怎麼小顧把女人帶回來了?我心頭埋怨,其實為小顧歡喜,胎記肯定困擾他多年,而今淨化,大有江河光復之感。

一陣稀哩啪啦,以及嗯啊呀咑,兩人接吻。唰咻聲響,這再明顯不過,拉鍊拉開了,我暗叫不妙,怎麼不到房間啊?餐館如果提供員工住宿,都屬通鋪,極有可能他們的幽會地點今天住了人,不是別人,正是我這豬頭。

我早上再找機會調侃小顧這小子,現下只宜倒退嚕,一步步嚕回沒有腰果的所在。小顧與女友有了意外發展,「你變這樣子,就不要我啦……你這賊漢子。」「我忍心,把進貨的款先移給了你,每次大媽看帳,我好久沒發的心臟病噗噗跳,隨時會死,你這沒良心的。」

真的得走快一點,沒來由的知道人家感情事,連公事、晦事都聽了。我不知道是在三樓或者二樓的樓梯間,聲息回響大,死小顧,一句話都不說,讓我失去聲音的掩護。女人哽咽說,她的心跟身體,都給小顧了,連職場道德都為他捨棄,「你怎麼忍心呢?」小顧是不忍,在女人哭著跑過樓梯間時,他遲疑了會,追了過去。

女人沒看見我,但我看見她了。她一跛跛,傾斜身體,拖著右腿走。這女人把我嚇壞了。那是淡水老街二當家、余大媽子女挖角過來的厲害角色,正巧姓余,大夥稱她余二媽,正巧小余大媽兩歲,稱余二媽自自在在。我當然見過這個人,餐飲業能手,常年留髮髻,安分盡職,走路高低顛簸,但熬過來的人,她的缺陷成了長處,她的長處毫不遮掩地長就極深的法令紋,身形矮胖,可我老覺得她瘦。瘦的是神情,晴天雨天難以判斷。

我每回見,她多在櫃台後,探出潛望鏡般的一張臉。這回不同,潛水艇般開過深靜的樓梯間。

小顧看見我,我也看見他了。他忙著收拉鍊、繫皮帶,贏回半張臉的他,完全不顯豐腴。我們太驚訝了,一個啊音都沒發出,我下不去、他上不來,彼此僵固、也都陰暗,就在此時,我那十幾個鐘點未曾正式進食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慢慢讀,詩】楊澤/台北漫興——金秋十月
楊澤/聯合報
脫去那襲酷夏悶烤

大都會的呼吸頓時

十分順暢起來稍早

被擺放在盆地上下

四方的眾生及諸多

美好事物宛如抵達

終點線的長跑選手

也緩緩地吐了口氣


只因你是那天地間

尚未修成的憨羅漢

萬事既可讓你分心

萬物亦能讓你寄情

你又開始邁步走下

那條生命中的小徑

你又開始頻頻叩問

那扇半掩半開的門


最是那屋角夕陽光

最是那燈下夜暗暝

最是那紅樓新雨後

最是那草蟲池邊吟

最是那白牆剝落日

最是那螞蟻搬家時

最是那明月照我影

最是那高空白雲飛


遠足此其時

野炊此其時

登高此其時

看海此其時

拾道傍花此其時

煮古樹茶此其時

越過整座七號公園上空

朝向有著一○一幻影的


長天大喊個不下三四回

以便親迎那──從虛空

奔回的往日及往日回聲

此其時

趁出城的人尚未歸來

淡水河悠悠流向大海

人貓相擁

此亦其時矣!


【剪影】梁正宏/在蕭安遇見藍
梁正宏/聯合報
蜿蜒車行中。

摩洛哥的契夫蕭安,比陽光更早躍入眼簾。

訝異於整個山城,白色之外,門牆、巷弄、梯階,竟任由藍色揮灑。

不禁停下流浪的腳步,爬上山頂,索探這藍色山城。

層層堆疊的屋舍,雖密如蜂巢,然藍白參差的安適,與白雲藍天的閒逸,相映成趣。

朋友說,那白,來自安達魯西亞。

而藍,則源於猶太難民,感念上帝庇佑,代表天堂的顏色。

時至今日,猶太人早已遠去,當地居民也多信奉伊斯蘭教,藍,仍蔚成風潮。

可那是同一種藍嗎?

車子緩緩駛離,我不捨地回頭。

恍惚忘卻,自己所途經的,究竟是人間,還是天堂?


  訊息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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