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演員還真符合「悲壯」二字
兒時聽大人唱有關舞台的歌都是悲壯的,如〈掌聲響起〉、〈藝界人生〉、〈小丑〉……隨著自己也踏入舞台人生,發現劇場演員還真符合「悲壯」二字。如果我是一位電影明星,辛苦的背後會有較優渥的金錢收入支撐。可悲就在此,錢。劇場演員,有的是熱情、創作的真愛與面對人情冷暖的真心,沒有的就是錢,還有永遠解釋不完「我的工作是什麼」的每一次對話。就算不想跟親人解釋而不回家聚會,也逃不了世人的質疑。舉凡美髮助理、市場阿姨、按摩師傅都會問同樣的問題,而自己的回答會隨著年齡與頻率逐漸有了技巧性的調整,以下是歷年來的語句示範:
「我是演舞台劇的!」美髮助理:「歌仔戲啦對不對?」(其實也對。)
「我在劇團工作。」麵攤小哥:「好酷喔,馬戲團!」
「我是學表演的。」按摩師傅:「我知道雲門那種啦!(用力折)難怪妳筋很軟。」
「我是演員。」親戚乙:「表演一下十秒落淚。」
「我是演員。」親戚M:「一定賺很多齁!」
大概就是這樣,我們得花更多的時間去解釋;久而久之,我不講了,因為沒有人懂。於是,表演藝術界茁壯出一股「再窮也要有尊嚴」的意識,把一般人稱為「麻瓜」,即便我們都知道,自己才是同溫層爆厚且最不入世的社會邊緣人。
接案的劇場演員一天分成三個時段,一個時段的排練費定價在一百五十元至三百元之間,四個小時平均收入兩百元,讓朋友家人尖叫:「比基本薪資還要低,你們到底在幹嘛?」俗稱「進劇場」的演出周有整整一個禮拜、幾乎每天有十二個小時待在劇場裡,這周定價半買半相送,靠正式演出的那幾場演出費賺取最大收入。雖然窮,但是「自己吃飽全家飽」在打拚年代是撐得住的,我的人生巔峰是早上時段排練A戲、下午時段整排(從頭到尾把戲完整走一遍)B戲、晚上時段演出C戲。輝煌的青春就在趕場的日子裡揮灑了,但無價的是什麼?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還有錢拿,是當下的熱血。
小人類教了我一堂無可取代的戲劇課
好景不常,我結婚了,我懷孕了,我嫁給了另一個劇場演員,這配對讓天公伯都掉淚了……貧賤夫妻百事哀,這一類的俗語層出不窮地在生命旁白中響起。戲無法緊湊著接,人生在演員與母親兩個角色間高潮迭起地拉扯,如何兩者兼具呢?我們能用微薄的薪資存活下來嗎?
生命終有改變的時機,錢還是很重要,但在最需要奶粉錢的時候我們反而停了下來。據說養兒黃金效期只有十年,十年過後他就不會再受我們「支配」了。我們省吃儉用,拿時間交換金錢,甘願陪著懷中的新人類重新認識生命。小人類的確教了我一堂無可取代的戲劇課,正如排練場外總寫著「put down your ego」,以往的價值觀變成「夠了就好」;當長輩們看不下去而好意金援,我們放下以前的自尊,伸手擁抱並收下錢;帶著小孩跑遍每個排練場、劇場,把小孩背在背上順走過一個個的整排……在別的小孩認識巧虎的時候,我的小孩已經認識center center與stage front(註)。劇場,竟然也能成為一個親子友善的場域,感動,足矣。
身段柔軟了許多,舞台人生繼續著,生命的領悟與增長,轉戰教學之路並行前進。表演藝術與生活的滋長相輔相成,灌注無比能量,總算能把對金錢的執著轉念。
回到表演本質,不分哪一類型的媒介,演員就是演員。台灣的表演藝術生命力旺盛,雖然還是一項很冷門的藝術,但認識它的人漸漸增加。我不再怯於向人們說明我的工作,甚至開始看到敬佩的眼神。我是一位演員/戲劇指導/表演老師,一位台灣的表演藝術工作者。
註:
center center:舞台正中央;我告訴小孩,站到那裡就擁有全世界。
stage front:舞台前緣;小孩知道,走超過這裡就沒有光了。
王世緯,台東女兒、中和媳婦、台北媽媽。
接觸表演藝術、戲劇教學半輩子時間,演出舞台作品二十二年來不曾間斷。
近年投入戲劇教學,與丈夫創辦「好媳婦食堂表演課」,客製化表演課程,致力將戲劇運用在生活的每個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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