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漓身上一冷,便醒了過來。 迷濛中,他想翻身起來,卻立馬陷入熟悉的下墜感中,電光火石間乍然想起自己睡在後谷那顆百年老槐樹上,慌忙輕身提氣,踉蹌落地。 剛剛站穩,楚漓耳中便聽到一聲細微的輕笑,他循聲望去,谷口的矮崖之上正站著一位身著亮藍雅衫的年輕公子,手上搖著一把金邊銀裡扇,臉上的笑意還殘留著幾分。 楚漓一想便知剛才情景正好被那藍衫公子瞧見,也不尷尬,一面整理衣角一面隨口問道:「來者何人吶?竟敢擅闖本谷重地,想死?還是想請本少爺去醉仙樓不醉不歸,你選一個吧!」 「哈哈!」藍衫公子仰首大笑一聲,前邁一步,右腳在崖邊一點,便在空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落於楚漓三丈之外,「楚兄好雅興,在這日落西山之際躲在貴谷重地練輕功,恕在下剛剛眼拙,不知楚兄練的可是獨家絕技『雛鳥離巢』?」 「啊呀,原來你這小賊竟是來偷師的!哼哼,知道是本少爺的獨門絕技,你還敢偷看,快快拿偷師錢來,」說著,楚漓瞇了瞇黑亮的瞳眸,裝模作樣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看你窮酸模樣,就拿脖子裡那條破鏈子來抵吧!」 藍衫公子又是哈哈一笑,一個「好」字出口便伸手去摘,「這可是你說的,拿了去便不能再還我。」他話還未完,便見楚漓已閃身向谷口奔去,風中傳來兩聲心虛的嘿笑:「玩笑何必當真?您那價值連城的寶貝疙瘩我可不敢碰,萬一損了一點半點,不說別的,我家老頭兒就先饒不了我…」 楚漓飛躥出墜辰谷內外谷之間那片鬱鬱蔥蔥的林子,止步回身向著林子笑道:「泊樂公子,您在裡面慢慢繞啊,本少爺先走一步哈!」轉身剛想悠悠離開,卻聽到身後林中「啾啾」兩聲鳥啼,身子又頓住,回頭一臉恨恨:「大爺的,追香雀!」 一隻紅身黃喙的雀兒翩翩從林中飛出,後面泊樂公子秦泊的身影在林中若隱若現。 「看來秦伯伯今次也來了呀,難道有什麼大事?」楚漓瞪了一眼自顧自飛走的雀兒,悶悶地向秦泊問道。要是早知道有追香雀領著他,自己也不用提了七成功力狂奔,想把他甩在困仙林裡吃個小虧,結果白忙一場,中間還差點因奔得太急自己跳進迷陣裡…… 秦泊輕功亦不俗,眨眼便出了林子,看楚漓的樣子就知道他剛剛打了什麼主意,雖然是因為想親眼看看傳言頗具靈性的追香雀才向楚老爺子要了只來這兒尋楚漓的,卻因此躲過這渾小子使的壞,他不禁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微微自得。「哼哼,想害我?可惜本公子料事如神,你害不住的!」瞟了一眼飛遠的追香雀,秦泊繼續道:「如你所說,此時我父親正和你爺爺在正廳等咱們,至於是什麼事,你一定已有所耳聞,不妨猜猜?」 楚漓皺眉轉身行去,秦泊抖開自己的愛扇搖著在後跟著,走出不遠,楚漓猛轉身挑著眉毛看他:「難道是陽州金玉山莊那事?」 秦泊笑答:「不錯。」 在平常百姓看來,陽州城歷來都是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這裡有讓人流連忘返的湖光山色,有人聲鼎沸的飯館茶肆,有滿腹文墨的才子騷客,更有艷名遠播的美姬俏倌……對江湖人而言,陽州同樣意義非凡,卻全是因了城外向西十里那處豪宅大院的朱漆大門頂上正中一塊百年紫檀金邊匾上四個鎏金大字。 金玉山莊。 許是天時地利恰逢其時,許是祖上積德一朝爆發,金玉山莊自建莊至今不過百年光景,卻由昔日一無名小戶演變為今日江湖排名第四的豪門大派,硬生生從三家歷史悠久的龐然大物手下分出了不小的一杯羹來。這份造化不知羨煞了多少在江湖波濤中翻滾起伏的門派世家! 金玉山莊當代莊主是宮家第三代傳人宮正滄。正值壯年的宮正滄,膝下有二女一子,俱是人中龍鳳。 江湖傳聞,宮正滄曾對友人說道,他今生如此,別無他求,但唯有兩點卻必要在死前如願。其一是守住祖上傳下的這份基業,雖不求再有增擴,卻也定要固守現狀,不減不縮。其二,為三位子女一一尋到賢妻良婿,眼見其幸福安樂,才會不枉為人父。 此傳聞一出,頓時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又一談資,重點卻不在宮正滄如今那碩大的家業上,而是落在了他那江湖人讚「宮氏二仙子」的兩個女兒身上。 傳言美貌如仙的兩位女子最後會花落誰手,答案五花八門,人們猜的不亦樂乎。 而在最近,這條八卦更是飆到了高潮。因為過不了多久,其中一個謎底就將揭曉人前了。 幾日前,金玉山莊廣發函帖,一條消息不消半日便傳遍了大江南北。隨即整個江湖都熱鬧了起來。 五月二十八,是金玉山莊大小姐宮白露十八歲生辰,故此宮正滄在莊內設下擂臺為愛女招婿。 消息一出,江湖內外議論紛紛,只因此次宮正滄不僅請遍了江湖中大大小小不論黑白兩道的宗門幫派裡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而且連歷來與江湖互不干涉的朝廷中人也有在被邀之列。這在武林中倒是頭一遭的。 不過無論如何,這必是江湖近三十年來最大規模的盛會。於是,不論想不想娶宮大小姐或是收沒收到請帖,只要對這次盛會有興趣的都興致勃勃地從各地爭相向陽州而來…… 陽州城邊上有個幾萬人口的小鎮名叫臨水,這本是個如其名般安靜的小地方,如今卻不斷有外地來人穿梭其中。這些人大部分成群結隊背刀拿劍,也有少數獨行俠單槍匹馬悠然瀟灑。因著這大股大股的川流不息的人馬,臨水鎮的大小酒樓茶肆全都客滿為患,甚至許多鄉紳大戶平頭百姓的空院空房都被臨時租用了出去。 鎮中的小百姓們起初頗為不適應,出門一抬眼,地上行的屋檐上跳的甚至於天上飛過的,居然滿滿的都是人,一波去了一波又來!因為知道是大名鼎鼎的金玉山莊設擂招親,倒也不至於怎麼驚懼,只是想到這一時間除了自己家裡,倒真無處可去消遣,不免要嘆息一聲,只能關門回屋繼續蹲著去了…… 這種熱鬧非凡的情景持續了七八日才漸漸緩和下來。 這日正午,臨水鎮中最大的客棧龍臥鳳棲走進來一二十個人,雖然是一起進來的卻明顯分為兩派。兩位明顯領頭之人各自吩咐好了自家事務,便找了張空桌面對面坐下,要了些酒菜後,只見那一身褐衣的男子笑道:「這宮莊主真好氣魄,我看這全江湖的青年才俊不說全部也來了十之八九了!他乾脆趁此次把兩個女兒都嫁出去豈不省事。」 對面的光頭漢子哈哈一笑,大口喝乾碗裡的酒水,隨手一抹嘴,道:「不光氣魄,膽量也不小。他金玉雖歷經百年,卻是商戶出身,武功身法雖博卻雜,跟咱們的正統傳承相比,根基既淺底子又薄。如今雖說堪堪排名第四,那還不是用這個堆出來的!」說著,大漢搓了搓兩根手指,「不是我說,若是真的動起手來,就連你我眼中不入流的『落花水月』都能與之戰個兩敗俱傷!現下那宮正滄擺這麼大的譜,到時稍有幾家不滿於他,看他怎麼圓了這個場!」 褐衣男子點了點頭,「這不也是大多數人不解之處,想他宮家如今局面來之不易,那宮正滄也不像是瞻前不顧後之人,這次設擂招親是有什麼玄機在內,倒真值得仔細揣摩一番。」 「哼,管他怎地,也是絕不敢把主意打到咱們頭上。來,乾了!」 兩人對飲一碗,光頭漢子拿起一隻油光燦燦的雞腿,一口咬去半個,嚼了兩下又問道:「對了,早一步你們泊樂公子便拉著楚小子先咱們進了這臨水,如今不知玩兒到哪去了?」 褐衣男子嘿嘿一笑:「那麼大的小子,你說能去哪兒?」 光頭漢子眨眨眼,兩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楚漓斜靠在楠木軟榻上,聽著小曲兒,看著四五個妖冶女子輕甩水袖翩翩而舞,吃著旁邊紅裙佳人遞上的酒菜鮮果,實在悠哉的不行。 與他相對的軟榻之上,秦泊扭頭看了看他,樂道:「你怎麼看也不像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我還本想看看你的笑話,可惜!」 楚漓看也不看他,哼道:「本少爺是什麼人物,豈是隨便就被看笑話的?想來你當初定是狼狽不已吧,哈哈,是不是呀,丹秀美人兒?」說著挑起紅裙佳人光滑圓潤的下巴,在其羞澀的美顏上香了一口,惹得佳人咯咯直笑。 「哦?既然如此,」秦泊拍了拍自己身邊紫紗美姬的小臉,「去,給你楚少爺找個嬌嫩的來,現在就讓他嘗嘗你們女人的銷魂滋味。」 那美姬卻笑著搖他:「爺,您嫌這屋裡的怎地?您兩位都俊俏得緊,自打進這樓子起,姐妹們哪個不是爭著搶著往你們身邊擠,不就是想能好好服侍您二位麼?如今可熬著了,卻要換那沒滋沒味的雛兒來,姐妹們定都不依的!」周圍侍候的幾個美艷女子立即嬌聲附和。 「呵,爺自然懂你們的那點心思,只是你們楚公子這也是第一次開葷,我怕他受不住你們的騷,萬一損了什麼,不但虧了他後半輩子,他家裡我就更不好交代了。」秦泊話音未落,一縷黑影直射過來,他隨手一拂,扔在地上,卻是顆剛吃過的桃胡。 楚漓瞇起黑亮的眼眸,「看你是精力過旺,想讓我幫你放放血呢?」說著悠悠站起身來,「看在是你請客的份上,今兒我不計較了,至於其他,本少爺今天沒心情,不玩了,走了。」說完,也不顧身後圍來的鶯鶯燕燕,楚漓輕飄飄地從窗口躍了出去。 那紫紗美姬見此,忙扯住秦泊的衣袖,嗔道:「爺,那您……」 秦泊從懷中摸出一袋銀子扔了過去,「給屋裡的分了吧。」隨即站起整了整衣襬,轉身走出門去。他身後歡喜著分錢的眾人都沒看到,他嘴角不自覺的輕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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