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0日 星期四

看書很快樂的是,你跟書合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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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0 第336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雜誌文摘 玻璃屋.草原.五樓.族親
專題企劃 看書很快樂的是,你跟書合為一體
 
 
 
玻璃屋.草原.五樓.族親
童偉格
你見過冬天的海嗎?據說,在冷寂的表面底下,冬天的海是溫暖而多彩的,無數生物在裡頭初初長成。那是一整個提前到來的春天,一切充滿了生機。我但願自己,能時常記得這件事。過往一年,當我從病房望向窗外時,我愈看那山景,愈覺得眼熟。良久,我才想起:山上應該有座開漳聖王廟,小時候,我常隨村人,去到那裡進香。多年不見,竟然就這麼重逢了。記得總是開春不久時,舊曆二月或三月天,彼時,村人就會集資,租借遊覽車,在一個假日舉村向城郊。進香的日期,在年前,一經眾人在村廟議妥後,就是鐵定不改的了,無論當天或者暴雨如傾,不適合出門,無論任何人的疾病亡故。小時候我以為,那是因為村人看重神的意旨,因為聖王允可的約期不可輕毀。長大一點我知道了,不易更改的,主要還是人事艱難騰出的空檔:錯過這天,你不容易再找到近鄰別日,再要家家戶戶放下勞動,一同遠行。

奇特的是,慎重不移的只是日期,而這一日內所有時刻,總被村人隨興拖沓得緜遠。記得總在天未亮時,遊覽車就停在村口等候了,彼時村人,一些大多與我父母年歲相當的叔伯姑嬸,一對對,或獨自帶著孩子,陸續靠向停車處,各自穿著最體面的衣服。這闔家整裝,關窗掩門,與步行至村口的路程像是無比漫長,像那是闔家最終一回,與他們所在的田野與礦山道別。

總在司機不耐煩,主事者生氣了,總在天濛濛亮起,如我這般的孩子一撥撥被分派出去,搜查隊般滿村亂竄,到處敲門叫喚之後許久,進香團成員才總算一個不漏,都到齊,能出發了。車子啟動,慢慢迴轉到馬路另一邊。記得的,總是這樣一些漫山迷濛的春日清早,我靠坐遊覽車窗後,抹散窗上水氣,看那整個我自小生活的山村,如今空曠了,看上去,像另一個太過透亮的琉璃世界,在我視野中旋身,漸漸漂遠。

總是這樣,多年以後,回憶能及的,初始總是某種被尚不慣穿的新衣,給搔刺皮膚的微癢感。某種即身的生疏。而後,熟悉的濕冷包圍而上,像是這才賦與我人形,使我記起那是童年時的自己,被交付了一個尋人的任務,正走在昔時故鄉裡。回憶能及的,最後總是這樣的抵達:遠離村口,車沿河谷下山,到海口小鎮,窗外世界順時鐘隨海岸轉旋,追上架在群山隘口間的高架道路。車上村人如此,將他們的村莊背在群山之後,迂迴繞行,駛入聖王宮殿的前埕。車未停妥,一切仍在浮動,他們已紛紛離座,走道站妥,伸展腿腳,順手拍醒睡著的同伴。像真的,這才艱難返家了。

今年路程同於去年,同於更早以前任一年。似乎,僅只是這樣年年相襲的回訪,就為我,僭造了記憶中,那異於實況的穩確感。多年以後,我試圖想像:會不會,對像我這樣一種人而言,所謂「記得的」,注定只能是某種事理相互混淆的情狀,如熟悉的即生疏的,尋得的即永別的,所有類此,一切相悖意義的最直接混淆。如多年以後,當我年紀漸長,獨自循那相襲路程,一次次離家向城時,我非常遲鈍才察覺:或許,某種意義上,昔時村人已經帶領過我,用我童年的每一年裡,每個慎重議妥的日子,教會我將離開,給預先常習成抵達了。屬於我的追溯性話語的,最洞見的混淆因此是:終我一生,我以為自己,是在尋回遲到的故人,然而,同時惟一會被尋回的,也只能是每一個早到的自己罷了。

不過當然,幾乎是在這麼想的同時,我立刻就明白這想法的虛妄了。

過往一年,定期回到這實是四樓的五樓病房裡,對與窗外那片山景的意外重逢,我想起的就是這些。關於時間,因此我想不出簡述的方法。關於時間,多年以後,在這個我多少比年輕時的自己更熟稔些的,僭造穩確感的話語場域裡,當我想起昔時那個走在故里的自己,我明白,某種即身的生疏一輩子無以抹消。我亦明白用盡的時間,最終只會為我個人,成全一種錯亂的透視。

那也許,就像是我終於能再次,如童年那些日子裡的自己一樣,將漫山遮障觀望得透明。我像是首次理解:多年以來,那年年相襲的進香路,果真就是一條替代的返鄉路。這條依海轉旋的路線,與多年以前,村人父祖輩越山撤退的路線首尾相銜,彼此互補為圓,圈出一片並不遼闊的完整地域,裝容了所有指配給他們的艱難人事。

多年以前,從城郊那聖王廟附近地頭,村人祖輩最終一回熄火閉戶,舉家翻越磺山,草野間覓路,抵達此地安家。這條隊伍先頭尋得的道路,一經最後一人踏過,即消失在漫漶荒草中,再也無可回溯。這一輩人安家成村,教會他們的孩子,繞行一條就他們所知,惟一穩確的道路,定期回訪他們惟能回訪的新近舊址。孩子再試圖帶領他們的孩子,在無數次天災地裂中,維繫這樣一條彷彿架在虛空中的道路不潰散。直到他們一個個亡故,而這列隊伍的最後一員恍然明白:所有他被教導的,在生命早初學習熟悉的,並在學習歷程中,視之為持恆常態的事理,實況看來,皆都是僅止於一兩代人之間的事罷了。

我猜想,這是屬於他們的敘事原型:他們惟能回訪的,只是愈來愈近切的消亡。關於他們的一切故事,因此都只能是很長的故事,其中包藏了舊詞與舊詞的疊沓,無數次愈來愈短促的寂滅。直到最詳細的沉默覆蓋一切,像只是等待著,冀望著重啟再一回更精簡的重述。

我猜想他們有理由不去記得:開漳聖王開拓的故里,這漫長轉進的其中一個節點,亦曾被摧毀了無數次。無數次戰亂,無數次屠城,與最徹底的弭平。時間之中,有一回,流徙的飢餓人群喝乾了一條河。有一回,遍海岸漂滿人們未及埋葬的族親,那沉默的記述報導說:彼時,你竟然可以踏在那一切上頭,逐一登上彼岸群島。背過一切人為的荒漠,你將看見,他們未曾見過的海洋。

那沉默的記述沒有說,而我好奇:「你」怎麼詳細描述那片海。如果可能。

 
看書很快樂的是,你跟書合為一體
王昀燕/文
吳念真,臺灣知名導演、作家、編劇、演員、主持人,一九五二年出生於台北縣瑞芳,編劇作品高達七十多部,曾獲五次金馬獎最佳劇本獎、兩次亞太影展最佳編劇獎。著有《這些人,那些事》等多本暢銷經典作品,以及舞台劇《人間條件》系列作品,被譽為「臺灣最會說故事的人」。現任「吳念真企劃製作有限公司」董事長。

Q:今年出版的書,有哪些是你印象比較深刻的?

吳:吳明益的《單車失竊記》。他寫得非常好,針對腳踏車的歷史做了很深入的研究,很多又牽扯到非常龐大的台灣歷史背景,那些東西跟我很熟悉,把我一些以往的背景都連結起來了。他不但寫小說,也是在寫腳踏車史,非常用心,而且技巧非常好。

最近蕭颯又出書了,好久沒看她寫東西,我叫小朋友趕快幫我訂一本,馬上把它看完。《逆光的臺北》很好看,把一個非常執著的女性寫得令人膽戰心驚,讓讀者忘了自己是讀者,好像這個人就在你身邊。蕭颯一向功力是很強的,寶刀未老。

Q:至今回想起來感到最酣暢的閱讀經驗?

吳:當兵。我從十幾歲離開家後都在工作,半工半讀不打緊,念大學時甚至白天上班,晚上上課,回來再寫劇本,都很忙。當兵有兩年在金門,什麼事都不能做,駐地在太武山上,距離戲院滿遠的,走路最快也要三十幾分鐘,懶得動,所以那時看書看得比較多。當兵時,我一人住一間碉堡,幾乎沒有人打攪,我可以從晚上一路看到天快亮。那時還年輕,才二十幾歲,很多書會試探著去看,像杜斯妥也夫斯基。除外,剛好索忍尼辛得諾貝爾文學奬,一窩蜂出版他的著作,我也買來看。看書看得最沒有牽掛是那時候,而且有些大學剛畢業的預官會提及看過什麼書,都會想辦法去找來看。

當時也想練習寫東西,日記都寫很長。對我來講,影響比較大的是退伍前,黃春明的小說《鑼》、《莎喲娜啦.再見》出版,黃春明對我們這一代很多寫作者影響很大,因為以前我們看司馬中原、朱西甯等作家,多是寫大陸,黃春明的小說告訴我們,隔壁的歐里桑、歐巴桑的故事也可以寫成小說,非常簡單的題型,然後你開始會把生活經驗轉過來。

Q:有沒有哪些書是你會反覆閱讀的?

吳:像《百年孤寂》,上廁所沒事就會拿出來看,也不曉得看了幾遍。韓少功的《馬橋詞典》也是放在那邊,隨時拿來翻一下。以前我很喜歡看推理小說家卜洛克的作品,推薦過很多人看,而且我可以把那些故事講得很好,很多年輕的劇場朋友聽我講一講都去買。有一天講到其中一本,我竟然忘記內容,很著急,分明以前很熟的,大概是今年跌倒摔壞了。某一晚,我就去把那些書通通找出來,每一本竟然都要翻十幾頁才想起,有一陣子出國就帶在身邊。還有《沈從文全集》、《汪曾祺全集》,現在拿出來看也都很有意思。

Q:你曾說過,人生中有兩件事安撫了你,一是閱讀,一是寫字?

吳:對,我覺得如果沒有這兩樣我應該早就瘋掉了。閱讀和寫字應該是最放鬆的事,寫字當然不是為了要寫一個劇本,只是寫一個note,抒發最近心裡所感,像日記又不像日記。

閱讀當然可以放鬆,但話又講回來,如果不好看,那很討厭哪。現在年紀大了有個好處,如果不好看就丟掉。看書很快樂的是,你跟書合為一體,情緒跟它在一起,每看一段就覺得被打到或被啟發了。基本上我不是一個做學問的人,沒辦法看完後寫評論,我通常會跟人家講這本書的內容,朋友常因此去買來看,看完後跟我說:「幹,你講得比較好聽。」

Q:如今很多人擔心年輕一輩不讀書,常思考如何提倡閱讀,您也會有此憂心嗎?

吳:以前我就跟朋友講過,不要老是質問小孩「你怎麼不看書?」,其實看書是一種習慣,你要先看給他看嘛!如果爸爸天天看電視,叫小孩子念書,這很怪啊。以前我在看書,孩子還很小,便問:「爸爸你現在在幹什麼?」我說:「看書。」他又問:「很好看嗎?講什麼?」我就開始跟他講。

小孩子還小時,我第一次帶他去買書,要他自己挑一本。我兒子人生挑的第一本書是繪本《屁》,解釋人放屁何時可以察覺到,比如洗澡時會冒泡泡,他很高興。很多大人一定不容許小孩子看這種書,但我覺得他有興趣就讓他看,這沒什麼。

Q:若將自己比喻為書,您自覺最像哪一類書?

吳:雜文吧。因為什麼行業都做過,我自己的工作亂七八糟,現在台灣沒有一個行業認為我是他們的行業,電影界也不認為我是做電影,廣告圈也不認為我是做廣告,劇場也不認為我是做劇場,因為我什麼都沾。這是自己的選擇,有些人認為人生就要專注一件事,我認為不是啊,人生苦短,什麼事都要試試看嘛。

王昀燕

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著有《再見楊德昌:台灣電影人訪談紀事》;另主編《台灣電影的聲音》、《紙上放映:探看台灣導演本事》。閑暇之餘,喜歡逛書店,走很長很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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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西亞•馬奎斯

譯者:軒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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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5/03/01

汪曾祺全集(全16卷)

作者:汪曾祺

出版社: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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