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芳躺在床上,只是單純地想看看我的書到底都寫些什麼,看完第一篇,忍不住又繼續往下看,然後,他回頭跟老婆說,隔天不去打球了,要去聽我的演講。
最近眼睛不太靈光,經常酸澀不適,流出分泌物,不得不去看醫生,然後開始戴上墨鏡。
五月下旬,我應邀到高雄開會,來接我的李信芳老師先帶我到高雄市政府,因為有一位二十六歲的自閉症鋼琴家,每周一中午在一樓大廳舉行半小時的音樂會。大廳的空間並不大,就在唐氏症孩子服務的咖啡廳前,屬於穿堂的走道區。
鋼琴家李尚軒由母親陪同,就在表演前五分鐘出現。他很有禮貌,聽母親介紹後,先對我鞠了一個躬,然後連續問我兩次:「什麼時候錄影?」我告訴他,時間決定後,會立刻知會他,李媽媽便要他去準備彈琴。
●魔法琴音讓淚水潰堤
尚軒開始彈奏時,我還低著頭滑手機,回覆台北來的簡訊。可是,琴聲是有生命的,我馬上就被音符拽走,還沒寫完訊息就乖乖把手機關上。
我被尚軒的魔法吸引過去,跟著他的音樂大喜大悲,看到尚軒的背後有許多雙手,父母、親友、老師……像是千手觀音,傾其所能將正面能量灌輸到他身上。
想到他們那樣無私無悔付出,剎那間,彷彿山泉奔流而下,將我的全身籠罩在無名的悸動裡。
我的寒毛豎立,先是眼睛模糊了,繼而淚水大潰堤,幾乎是跌跌撞撞自座位逃開,側身在牆角,還哭出了聲音。因為是中午休息時間,有市府的員工自我身邊走過,好奇地打量我,難道他們認為我也是身心障礙者?我無暇顧及顏面,乾脆當成眼球大清洗,就做一次大掃除吧。
等到哭夠了,情緒安定了,我才回到座位。雖然我以墨鏡遮住眼睛與表情,還是被信芳與尚軒的媽媽看了出來。他們真善解人意,沒當場揭穿,直到一個多月後,信芳才當著其他友人的面,抖出我這一段糗事。
就在尚軒奏完所有曲子的那一刻,我便決定,要好好來拍一集自閉症鋼琴家的故事。
能夠與尚軒結緣,首先要感謝兩位有緣人,一位當然是李信芳老師,另一位則是郭惠芯老師。應郭老師之邀,於三月中旬前往屏東,為「點燈」二十周年所出版的新書《在黑暗裡摸到光》做一場新書分享。我提前一天抵達,熱心的信芳爭著要請客,當地的朋友說,這是信芳最大的樂趣,就讓他請吧。
我則是「秀才人情紙半張」,只送了信芳一本簽名的新書。他倒是很直接,率性地告訴我,次日上午已約了朋友打高爾夫球,我的演講他就告假了。我自是點頭如搗蒜,想著,也許就不再有機會與這位愛請客的老師見面了。
次日,屏東美術館的演講室裡,郭老師的開場白還沒結束,信芳居然出現。在郭老師出色的帶領下,全場生動活潑,我還沒講夠,演講就結束啦。
主辦單位擁著我去吃午飯,信芳自然也跟來了。在眾人嘩啦嘩啦的交談聲中,我忽然聽到信芳的表白。他說,前夜躺在床上,只是單純想看看我的書到底都寫些什麼,等到看完第一篇後,忍不住又繼續往下看,然後,回頭跟他老婆說,隔天不去打球了,要去聽我的演講。
原來如此,我開懷大笑。
●被南台灣的友情融化
信芳正色問我,他可以為「點燈」做什麼事嗎?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話,畢竟每每碰到募款的話題,我就會結巴,還會臉紅。他又說,雖然過去偶爾才看這個節目,但一得知我是以募款來延續這個公益節目的命脈,他覺得不能置身事外。
善心的郭老師見我回不上話,馬上拔刀相助,將點燈基金會這些年來,除了錄製電視節目,還主辦各種公益活動等細節說了一遍。
信芳聽完後,正色跟我說:「張製作人,這樣好不好,我們在屏東辦一場為點燈二十周年舉辦的義演音樂會?」我又啞了,只能不住地點頭。
信芳的提議,第一個被激出來的就是郭惠芯老師。在她身旁的讀書會成員都跟著鼓譟,要郭老師跳下來,接任音樂會的主持人。
事情還沒結束,這群熱情的讀友們打鐵趁熱,立刻打電話聯絡高雄的書城,要為我在高雄也辦一場新書分享會。
我急著搖頭,說是出版社對高雄的活動興趣不高,擔心沒有反應。
她們立刻指著信芳說,既然決定要在屏東辦音樂會,為何不順便也在高雄辦一場活動?
如此這般,我完全被這一群熱情的屏東新朋友融化了。
回到台北後,音樂會好像與我無關了,信芳與郭老師他們反倒忙得不可開交。
他們邀請屏東著名的書法家李國揚捐出書法義賣,也將屏東「出產」的音樂家們動員起來,自閉症的鋼琴家李尚軒就是其中之一。
為了安我的心,信芳特地邀請我南下,親自聽聽尚軒的琴藝。
那趟南下,我不但被尚軒出色的琴藝折服,更因他的父母二十多年來不離不棄教養他而深深感動。他倆想盡辦法尋找有限的資源,敦請老師一步一步地教導尚軒。他由一個坐立不定,難以調教的自閉症孩子,變成能乖乖坐下來認五線譜、練琴、記譜的音樂好手,這需要多少充滿愛心的老師們,在不同的階段接棒,才能完成?
尚軒的故事一時還說不完。他不用看譜,可以彈一千首以上的古典名曲。他還有其他特異功能……下回有機會,我還要再繼續說。
當然,還有那場音樂會,他們居然幫點燈基金會募到了四十多萬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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